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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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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长到十七岁的时候,选帝婿驸马的事情紧锣密鼓地置办起来了。按规矩要选两个及以上,五个及以下。时逢南地水灾,殿下为节省开支只选一位帝婿。

人数减少了,条件也就变得更为严苛。各地报上来的名册共一百七十二人,能走到最后一步接受殿下亲自问询的人只余下十五人。

竞争的残酷殿下并不知道,甚至说并不在意。我将终选的名册送到书房。

听到居然还有十五人时,殿下的眼神露出轻微的不耐烦。

自从南地发生水灾后,殿下几乎住在了书房,每日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南地难民的哀嚎每日都在她耳边响起。殿下上书请旨了多次希望亲临南地整治水患、救济灾民,但皇上一直没有松口,只说等选定帝婿之后再商议。

我拿剪子剪掉烧黑的烛芯,灯火一明一灭。

殿下愁眉不展多日,我有心劝慰,道赈灾使已经到了南地,灾情很快就会得到控制。

殿下道:“一丁,你说赈灾使到了南地会做些什么呢?”

“左不过是筑堤修坝、挖渠排水、设置粥场。”我说,“随着赈灾使一起去南地的还有一百车粮食,据说邻县的粮仓也可持令调取。”

殿下道:“那若是雨不停呢?”

我心里一沉,说不出话来。

殿下站在窗前,仿佛南地的雨亦落在她身上一般:“我桌上左手边的典籍是成功控制住水灾的案例,右手边的典籍则记录了水灾变成洪灾。”

左手边的书垒起来有一米多高,而右手边的书堆叠到地上垒成小山。

“洪灾会死很多人,死人一多就会有疫病。疫病一发生,就没有城市敢接受灾民。赈灾使带的那点粮食撑不了太久。灾情若是在半月内仍没有得到控制,邻城不会肯借粮。”

“等到死人越来越多,发不出粮食的那一天,灾情就会演变为暴乱。小小一个赈灾使压不住暴乱。若是有骨气他会自刎谢罪,若是没骨气他会卷款逃走,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只会留下一个烂摊子。”

殿下是从典籍里知道这些事情,而我却是曾经亲历过。没人比我们这种小人物更懂天灾的可怖,可我只能祈祷相信灾情会得到控制。

我不愿殿下去南地。

“殿下,若是真会发生暴乱您就更不能去了。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煽动灾民意图行刺,岂不是造成更无法挽回的后果。”

殿下苦笑:“除了天子,只有我去才能震慑住灾民。其实我怎么样也并不要紧,后继有人才是最要紧。”

我想到了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眼神中闪过狠色。

那名有孕的侍女虽未得到名分,皇帝却派了很多人去伺候她。那名侍女也算是聪明的,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身边人要可靠可信,平日只肯让一名心腹伺候。

可一个骤然富贵毫无根基的侍女哪有什么心腹可言。

即便她姓万俟,却也只是一个亲缘关系淡如水的旁支罢了。

那名心腹已经是我的人了。

终选那天,殿下难掩疲色,不过在场也没有人敢抬头直视殿下就是了。

礼官持册按顺序唱名,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名世家公子上前。若是殿下印象好就会问几个问题,若是不行就直接落选。

一连念了好几个名字殿下都没有什么表示,礼官唱名的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若是最后名字都念完了殿下没一个满意,要治罪的可是他们。

我默默数着名字。

十,十一,十二,十三......

念最后一个名字时礼官的声音听起来想哭又不敢哭,可怜极了。

我于心不忍,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殿下的眼神慢慢聚焦,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道:“就这个吧。”

就算只看到脑袋顶儿,我也能想象到礼官惊讶的表情。

殿下的帝婿就这么草率地定下来了,我甚至都不敢确定殿下有没有听清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去谢恩的路上,传来了一个消息。

那名侍女身边死了一名宫女。

据说是那名宫女试毒时吃到了有毒的糕点,替主子挡了灾。皇帝下旨厚葬那名宫女,而办这件事情的人——是殿下。

殿下爽快地接下了这件事情,神色如常。

回到书房后,殿下背身站在我面前。

我心如死灰地跪在殿下面前,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若是事情成了我还能安然赴死,只是功亏一篑没帮到殿下我连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寒人:“那可是一位皇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活得下来才是皇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殿下气极扇了我一耳光。我整个半身伏贴在地上,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然而殿下只是吐出一口浊气,瘫坐在椅子上。

“人性最下贱,朝令夕改。”殿下声音轻飘飘的如同鬼魂,“你收买的那个侍女不过是见了万俟氏几滴伤春悲秋的眼泪就心软了。那块有毒的糕点已经被万俟氏拿在手中,关键时候却被那名侍女夺走吃下。人家临了表一番忠心把万俟氏感动到不行,哪里还记得帮你办事?”

“殿下,奴才死罪。”

殿下却弯腰将我扶起来,道:“你若是死罪,那我又该当如何?”

我急忙说:“此事是奴才一人所为,与殿下没有半分关系。疑罪从无,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将脏水泼到殿下身上。”

殿下笑得惨淡:“你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区别。罢了,总算万俟氏没有半点损害。你说得对,疑罪从无。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出现,谁也不能动你。”

一直等到秋天,院子里的落叶一踩就酥脆成齑粉的时节,殿下才终于等到了那道可以去南地的圣旨。

这道圣旨来得并不容易,背后暗流涌动。殿下有一句话,这件事有多少横插进来当搅屎棍的人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那根又大又强的那根搅屎棍向着自己。咳,咳,殿下近来喜欢上了看通俗小说,偶尔冒出几句平易近人的话。

殿下说的搅屎棍就是万俟氏。俗话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万俟氏肯帮殿下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说来也巧,殿下随意选的那名帝婿也是一个万俟氏。

殿下曾问我:“我点中的那人真是万俟氏,总觉得身形不太像啊。”

我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确是万俟氏。”

殿下:“真的?”

我道:“千真万确。”

那名万俟氏虽是嫡系,但自幼病弱,听说是娘胎里带的心疾。只是这心疾的症状也奇怪,平日不见吃什么药,只是到了夏日里也要长袖长衫。若是等到冬天化雪的日子就更难熬了,据说一步也离不了炭盆火炉。

我瞧着更像是富贵病。殿下却很心疼他。

初秋到来之前,万俟氏的屋里就已经开始点炭盆。一踏入门槛热气迎面,待不了半刻后背就要被汗水濡湿。出发去南地前,殿下几乎每天都会去陪万俟氏。

病美人病美人,安静才能娴雅静和产生美意。万俟氏却是个爱说话的,活像是上辈子是哑巴这辈子要讲个痛快一样。常常是他说了十句话,殿下才能插上一句。

有时他自己噼里啪啦讲完一通就眯着眼睛在炭火边打盹儿。殿下怕惊醒他又怕炭火蹦到他,连手中的书都没法看,只能干坐着等他醒来。还好万俟氏话虽多却并不浅薄,等到入秋后再去南地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万俟氏说南地夏季多雨,殿下着急忙慌地赶过去也只能去拜拜龙王庙。雨停了是神仙显灵,雨不停就是殿下无能,干嘛上赶着找罪受。还是入秋后最好,殿下去了才能大展拳脚。总得太阳出来了才能看清楚,是谁在鞍前马后忙得脚不沾地吧。

万俟氏道:“殿下,宫里那位生了位小皇子。”

殿下搓了把花生米递到万俟氏手心,抬眼看他。

万俟氏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殿下这么瞧我作甚,我还能试探殿下吗。论起来,我跟殿下更亲。我只是替殿下不值,那个小婴儿只是笑了几声就被人夸天资聪颖必成大器。天可怜见,殿下文武全才,却连为国出力都要受人制肘。”

“此话不好,被有心人听去要惹出祸端,你以后不可再讲。”殿下笑了笑:“也不知今年捷阳城的雪会积多厚。城中雅士有赏雪咏梅的习俗,只是你身体不好,若是出行一定要坐马车,狐毛大氅、暖手炉一个也不能少。”

“我晓得的。”万俟氏的手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来塞进殿下的手心,久病之人的手纤细又苍白,“我哪里也不去,像只小乌龟一样躲在屋子里等殿下回来。”

殿下走的时候,万俟氏撑着把伞出来送她。我回头望了一眼万俟氏立在檐下撑伞的身影,簌簌落叶中,尤为萧瑟。他掩着口鼻咳嗽了几声,被下人劝进屋里了。

“你似乎在习字?”殿下问我,“我看见你的指骨上沾了墨点。”

“是,只是还写得不好。”

“有这份心就很好了,多练练。写的什么字帖。”

“还只是学写规范字。”

“我那边有一套旧书,内页快要被虫子啄烂了。你搬过去替我抄录一份新的吧,每日都要写不可懈怠。想来等你将那一套书抄完,我也回来了。”

南地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越往南边走遇到的难民越多,甚至还有不要命的冲上去抢劫殿下。所幸那些人身体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并没有酿成大祸。

先前派下去的那位赈灾使比想象中更有本事,在他的支撑下这么久也没有发生大暴乱,偶尔有作乱的人群但都成不了气候。只是我都看得出来,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南地必有一场暴乱。

殿下离开后,那位万俟氏隔两三日就会凑到我附近搭话,旁敲侧击地想打听殿下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府里我最得殿下信任。他知道分寸,只会问些殿下的嗜好习惯之类的。偶尔还打听从前的事情,似乎很想补齐那些他未曾参与的过去。

我不是殿下,对他没有耐心。态度恭敬尊重,消息半点不透露。

本以为自讨没趣的次数多了后万俟氏就不会再来,谁知他后面竟来得更勤快了。我心里厌烦,可无奈他是主人。后来许是看出我的不情愿,那人竟对我说了一句话——整个捷阳城希望殿下能平安归来的人,恐怕就只有你和我了。

......

刚开始每隔一月就能收到殿下的一封信,由于路途遥远,往往收到信时那上面讲的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信自然是写给万俟氏报平安的,信要等读信太监来才能看,最后收到我这里。每每看到那些信,恍惚间都觉得殿下仿佛跟我们待在不同的世界。

有一回看到殿下在信上说,她在自己的头发里抓出了黑虫子,据身边人说那叫虱子。南地多处水源被污染,有人连喝的水都找不到,哪怕对殿下而言洗一次澡也是奢侈。

读完那封信后万俟氏静默了许久才说出第一句话。

他说。

“南地的暴乱也该开始了。”

暴乱什么时候开始哪里是他说了算的。暴乱开始了。

局势一旦混乱起来,殿下的书信也来得不如之前那样固定了。有时两个月能收到一封,有时半年才能收到一封。有次殿下带领士兵修缮堤坝的时候被水流冲走失踪一个月,那件事情直到发生半年后才传到我们耳中。

也是那时候,府上多出了一间供着佛像的屋子,日日香火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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