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经过事,俞闻清也听懂了。
谢息尘此刻的怀抱并不紧,他完全有能耐可以逃开,可这里和外面的寒风相比,实在是太暖了,暖得他腿都有些软,明明知道不该,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推不开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谢息尘的怀里。
又一阵寒风吹过,他才好像清醒了些。
并不是一把推开谢息尘的,而是低着头慢慢地从他怀里挪开,俞闻清躲避着谢息尘的目光,最后是拽着他大衣慢慢退开的,直到松开手,谢息尘都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他有一瞬间好奇,想抬头去看谢息尘的表情,却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
谢息尘眼窝深邃,如云岚一般的眼睛,始终精光盏盏,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地将上挑眼尾的魅气遮盖了。
第一次见这个人他还是娃娃脸,不过与他相识一个月左右,是什么时候长开的呢,娃娃脸上的稚气消散,只有白色的肌肤留存了下来,其他五官和神色,都愈发像一个冷峻的青年。
“你……”
“对不起,吓到你了。”
这个人怎么了,我只是说了一个你,他为什么要道歉。
“不是,我……”俞闻清摇了摇头,“我没,没事。”
他刚想说没吓到,可心里明明白白谢息尘是什么意思,但只要他没点破,应该都没事的吧。
谢息尘看着俞闻清又成了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责怪自己极了,不应该这么快的,不应该这么明显的,不应该让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俞闻清有多排斥和男性之间的异常交往,自己却还往枪口里送。
于是他只能岔开话题,提议道:“好冷,回去吗?”
俞闻清点了点头,先转过身走了起来,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谢息尘追上来了,就站在自己的右边。
他能感觉到,谢息尘刻意在两个人之间留了一个空位,这个习惯,好像是他一直以来都有的,保持着礼貌不侵犯的距离,是为了……让自己有安全感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
明明只是大三的学生,怎么真的如肖潇所说,高大帅气,精壮有力,就是脸有些冷,可这张冷脸自己并不熟悉,谢息尘对着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
“你刚刚,听见雷声了吗?”俞闻清试图打破两个人的尴尬,找点别的话题聊一聊。
谢息尘知道,也带知道怎么来的,他以前也碰到过,但不明显,这次才真正确认了下来,只要自己的情绪有剧烈的波动起伏,天气也会跟着改变,雷云已经是自己生气的前兆,要不是有俞闻清拦着,他真的有些担心,刚刚会对下午和俞闻清说话的男生做出什么事来。
“听到了,不过现在好像好了。”
他们再抬头看,下弦月高悬于朗朗明空,虽月色少,但也有光华倾泻。
“下午的那个人没要传我们的谣言,”俞闻清觉得谢息尘正常多了,才开始跟他解释,“他也被方昭琦骗了,方昭琦只是希望一个院校有自己有个男朋友,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他众多男朋友之一。”
“不是男朋友吧?”谢息尘想纠正。
“不是男朋友是什么?”
谢息尘坚持,“不三不四的关系,反正不是男朋友。”
“哦……”这么说也对,俞闻清便没有反驳。
他们一路走,并没有停歇,再次路过那条小道的时候,有只警长猫跳了出来,谢息尘还没动,俞闻清下意识地就挡在了他的前面,整个身体都很防备。
“你走那边,这里草丛底下很可能有猫。”
谢息尘侧目看了俞闻清一眼,没说话,就走到了俞闻清的外侧。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怕猫。”
“我记得你很多事情啊,”俞闻清根献宝一样,“比如你睡觉喜欢平躺,可你平躺的时候就会打小呼噜,朝右边侧卧的时候就安稳顺畅一些,可每每七点多,你会醒一次,接着睡的概率是88.6%。”
听他这么细数,谢息尘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无聊的人,吃饭睡觉的习惯都抬上来说了,不过这个概率……倒是让谢息尘很意外,这就是他“爸爸”的实力么,可他只要想到俞闻清会观察所有人的行为,就有点……
“学长呢,会去观察别人的行为逻辑吗?”
“当然不会,”俞闻清推了推眼镜,“观察和记录都是很枯燥的事情,我不会把这个时间留给别人。”
谢息尘听了心里高兴,像再得寸进尺一点,“我不是别人吗?”
“不是,”俞闻清好像终于找到了能够回他话的契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虽然俞闻清并没有恋爱经验,但他知道面对“喜欢”回应“朋友”的杀伤力,说完了话后他不敢抬头去看谢息尘的反应,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微,周围安静得只有风掠过还未凋零的树和草的声音。
谢息尘先到的宿舍楼底下,他习惯性地开门,也习惯性地让俞闻清先进去,以往俞闻清都会回头笑着说一声谢谢,但这次好像有些落荒而逃,连上楼梯都快了些。
“我去洗漱。”
俞闻清刚回到宿舍,连外套都没脱,就拿走了洗漱用品,冲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了。
四人宿舍的空间,不算小,但因为上床下桌的布置,也不显得大,谢息尘这才有了心跳回复的感觉,经历了动怒、剖白,还有……俞闻清不着痕迹的“推开”,他从来不知道,这么多情绪,竟然能出现在最开始一只小小的鸟蛋里。
雷鸟的约束他并没有忘记,袁野身上的伤也没有好,那些隐隐带着电花的伤口,在强大的雪雁身上就如此狰狞,他不敢想,如果他们发现了俞闻清,会不会把同样的痛苦施加在他的身上,他一定会痛得哭出来。
比起俞闻清用“朋友”的身份来拒绝他,比起失落,谢息尘反而松快了一些,如果说不期待俞闻清回应自己,那一定是假的,但比起他可能会遭到不幸,还是不要的好。
趁着他洗漱的功夫,谢息尘又走到了俞闻清的桌边,拿出了那本又厚又重的英语词典,从里面取出了那根自己的尾羽,他的指尖一点点抚过,直到根部的时候,他想起了当初拔下这根尾羽的钝痛,眼下心脏里的感受,与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游璃这么坦然,因为一眼看得到头,所以并不吝啬自己的喜欢,尽情地去表达、去感受自己心意的释放,没有过程,也不追求结果。
其实自己从有意识到如今也不过三个多月,是不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拈着羽毛,来回转了很多圈,连俞闻清洗漱完了开了洗手间的门都不知道。
“阿尘?”
“嗯?”谢息尘抬眼看向那个人,他的脸上还有残存的水汽,额头的头发都有些湿的,没戴眼镜,是眯着看他的。
“你……很喜欢这根羽毛吗?”
俞闻清是第二次看到谢息尘拿着这根羽毛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个很古怪的感觉,好像谢息尘和这紫色的尾羽很熟悉,每次谢息尘看羽毛的神情,都仿佛陷入了回忆。
“还好,”谢息尘随口问道,“花生是什么鸟?”
“我不知道,”俞闻清摇了摇头,“图书馆也好,网上也好,拍照识别也好,都没有精准匹配的种类,它的鸟蛋颜色也很奇特,是紫色的,还隐隐有着游动的白光。”
是啊,谢息尘又问自己,雷鸟是鸟吗?
他不属于万千生灵中的任何一种,他独特、一脉相承。
“他可能不是鸟吧,”谢息尘叹了一口气,“没有鸟有这样的羽毛。”
俞闻清把端着的脸盆放回了架子上,挂好毛巾,接着才走到谢息尘面前,轻轻从他手里拿过了羽毛,没有拈着羽毛的根部,而是将羽毛端在手心,看着它,渐渐扬了一个笑。
“不管是什么,是我的小鸟。”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跳,又因为俞闻清的这句话重新激烈地跳了起来。
明明只是普通人一个,又单薄又胆小,却敢给神兽雷鸟一个家。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骄横跋扈是从哪里来的,也想通了自己为什么能够任性妄为,都是俞闻清从小给他的安全感,让他得以依赖,饿了有人喂,冷了有人抱着睡。
“阿尘?很晚了,你不去洗漱吗?”俞闻清已经换脱了毛衣毛裤爬上床了,整了整被子把自己塞了进去。
谢息尘此刻就在床下面,他实在想不管不顾地变回小鸟,然后和过去一样,依偎在俞闻清枕头的里侧,闻着他干净清爽的发丝味道入睡。
但今夜还没有过完,他还没有想把表达的情谊表达清楚。
他不需要俞闻清的回应,更不想俞闻清因为拒绝了他,而感到愧疚。
但他想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谢息尘明白,俞闻清对于男性之间的喜欢,总是有些排斥,但他有信心,不会让俞闻清为难,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要,所以他一点都不会为难。
这根紫色的尾羽,谢息尘又把它放回了英语词典里。
接着他顺着俞闻清上床的楼梯往上走了两格,直到能够看清俞闻清的眼睛才站定,心里头发胀发暖,此刻他仿佛不是会放电的雷鸟,而真的只是一个爱慕俞闻清的学弟。
学弟懵懂、学弟勇敢,学弟横冲直撞、学弟义无反顾。
“俞闻清,我是喜欢你的,”谢息尘听见自己这样说,“不是朋友之间的欣赏,是想呆在你身边的喜欢,是带着占有的喜欢,但你不要介意,我不是问你要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是喜欢你的,你知道就好了。”
说完,他就往下走了两步,灵魂仿佛被抽走了,拿着牙杯和牙刷走进了洗手间。
在镜子前,谢息尘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他抹了抹自己都是汗的脖子。
真紧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