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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杏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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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贺归林所愿,他将浑身的伤露给了楚国的满朝文武看后,迫于大臣施加的压力,楚君为了防止魏国知晓贺归林的重伤,便知会了啸也来将贺归林接回质子府,还下令禁足林有余七日。

安置好昏死的贺归林后,啸也极快就跑到风姰的床前,把贺归林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但在床上背对着他坐着的人没什么反应,大概是啸也过去几日说了太多善意的谎言,让她以为这也是假的。

啸也叹了口气,照例劝风姰吃饭后退出了屋内。

这一次,贺归林倒是醒得快。

睁眼收入熟悉的卧房装潢,耳边响起啸也、友之和乐之的声音时,他竟然失控地哭了出来。

“殿下,还是疼吗?”

贺归林摇摇头。

比起在宫里,现下的他没觉着身上有多痛。

他吸吸鼻子,抬不起手来擦泪,只能任由它淌着。

“你们都在,真好、真好,”内心翻滚的情绪使他语无伦次,“阿姰?阿姰如何了?她可还在?啸也,带我下去找她。”

“殿下……”啸也垂下脑袋,贺归林明白他因着什么事在自责。

“啸也,我被抓入宫,你可是怪到阿姰头上了?”贺归林望着啸也,语气和眼神皆是平和,不带丝毫的问责。

啸也的脑袋点了几下,对贺归林说了真挚的道歉,将那日他对风姰说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贺归林听。

“殿下,自你走后,风姑娘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话也不说。殿下,我,我没照顾好风姑娘。对不起,殿下。”

贺归林长叹出一口气,责怪自己回来得太晚。

他明了啸也向来会为了他的事着急上火,自然不会对啸也责罚,只是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到阿姰身上:“无妨,她是担心我。啸也,阿姰性子软,在自己的心意前容易畏缩,更是经常怀疑和指责自己。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能如这一次,再去中伤她,能否做到?”

啸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很认真地保证道:“不会了,殿下,我再不会了。”

“好。扶我起来,我去找阿姰。”

贺归林的手指动了动,等着啸也和友之伸手把他扶起。

啸也和友之仍在原地不动,他二人齐声答:“殿下,不成,你伤未好,太医说你不该再乱动。”

“无事,快来。”

乐之上前劝道:“殿下,你若此刻这般虚弱着去找风姑娘,她会更担心的。不如将伤再养养,我们一块瞒她,说你只是去东宫住了几日。”

思量过后,贺归林说道:“乐之说得有理,可阿姰总不吃饭该怎办?”

啸也懊恼地低垂着头:“都怪我嘴快,殿下,我再多去劝劝。”

贺归林试图动动手臂,却是无用功。

经他在宫里挣扎着走了一遭,身子好像更虚了下去。

“阿姰的身子,劳烦你们帮我看着。我的身子,也暂时托付给你们了。”

啸也三个应声称是。

后来的几日,贺归林尽可能地多吃饭菜,以给自己快些恢复的能力。

听着啸也等人说着的固执的风姰,他简直想立马翻身下床,开了那石门去同阿姰说话。但他下床是渐渐能下了,走路却还是不稳。分明是上身受的伤,不知为何双腿都跟着弱了下去。贺归林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的腿脚不争气。

在焦急的心里滚了五六日,贺归林总归是能缓缓走路了,那一条条的红痕也皆结起痂,有一些浅的没破皮的痕迹已然隐去。

这日临近正午,他终于能亲自提了食盒,去给阿姰送饭。

笨重的石门上升得太慢,贺归林梗着上半身,无法弯腰快些进去。

当屋内的一切显在他眼前时,他看见床上坐着的姑娘。

风姰身上换下了短袄,只着一套素衣。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头睡在大腿上,整个人就成了很小的一团手帕似的,缩在了床尾。她双手抓着那根桃木簪,一动不动地,只将头扭向墙面。

自贺归林踏入这石头卧房时,他心头的绞痛就胜过了胸前受过的所有伤痛,逼着他红了眼眶。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这屋子太空荡,还是风姰身上的衣裳太宽大,怎么衬得她的身影这般单薄?她那头泼在身后的黑发,就能将她一整个的都裹住。

贺归林将食盒轻轻放在桌案,坐到了床边。

他轻声地唤,生怕震碎了他心上的人:“阿姰,我们吃饭吧。”

听见他的声音,风姰的脑袋抖了一下,待他把话音落下了小一会儿,她才将头猛地转过来看他。

贺归林对上她那双杏眼,原先总盛着星星似的眸子,在那一瞬竟如盲人的双眼那般失神和空洞。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他眼前的这双眸子一下子就召回了离散了的灵魂。像失明的人突然恢复了视物的能力,迷蒙着的眸子一刹那便成了清明。

风姰失重地扑过来,膝盖撞得床板“咚咚”两声响。

她紧抓着贺归林的手腕,好久没说过话的嗓子是那么的不利索和低哑。先是“咿咿呀呀”了几句,她才不顺畅地问出:“归林,你,你伤哪了?你,我好久没见你。你还,还好吗?”

贺归林的整个喉咙都发酸,他颤抖的手掌捧住了她的半边脸:“怎的瘦成这样?”

在勿忘围见到的风姰,脸颊略带些多余的肉,配上一双明亮的杏眼,让他每次看都觉得是活脱脱的一个春日暖阳。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那夜在宫里,他就发觉风姰瘦了。现下,她的脸更是像被人用刀削过,让他一只手掌都能掌得住全部。

风姰的眼睛满是红色血丝,脸颊上两条干掉的泪痕。

她抓着贺归林的手不放,瞪着眼睛看他:“归林,你的伤如何了?让我看看。”

贺归林不自然地笑笑,对她扯谎道:“我何时受伤了?是啸也说的胡话。这些日我被请到东宫住了住,他见不到我的人,才着急地臆想我遇到了事。”

说罢,贺归林起身往桌子那去:“阿姰,啸也说你没有好好吃饭,现在来陪我多吃一些,好不好?”

他坐下,偏头对着风姰弯了眉眼。

“归林,你的脸色不会骗我的。”风姰在贺归林身侧坐下,手又碰上他的手腕。

一面给风姰夹菜,贺归林一面说:“脸色?你倒是脸色煞白得很,是不吃饭的后果。”

“归林,给我看看可好?拜托你。”风姰垂着头求他,她低落下去的嗓子听起来让贺归林难受。

贺归林明白今日是推脱不开了,他索性寻了借口,要出门去。

但他放在身侧的手被抓住了。

贺归林行动慢慢的,风姰抬手,试探性地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他的动作猛然一顿,她渐渐用手掌包住了他的五指。

“归林……”

她的声音好像被泡在了眼泪里,贺归林再没有推却的能力。

风姰拉着他的手,转到了他的身前。

屋内陷入了一种死静,风姰伸手去解贺归林的腰带,她发觉自己的手抖个不停,解个结都要解上半天。

当外袍与里衣被敞开一条小缝时,她就看见了横七竖八躺着的红色鞭痕。再将上衣推到贺归林的手臂,他上身那大片的触目惊心便完完全全地现在了她眼前。

风姰的发抖隔着衣裳被贺归林察觉,他想用衣服掩去伤口,但风姰不肯撒手。

姑娘的眼睛想仔细看过他身上的每一道口子,奈何这鞭子打下的太多太乱,她看不过来。

手术室里,比这更惨烈的场面,她也是见过的。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竟想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以使自己看不见他的伤。

风姰的手指悬在贺归林胸前,想去抚过这些红紫的痕,替他摸掉所有的伤痛。可她不敢,她太怕自己的触碰会重新开裂了他的伤口,又给他带来皮开肉绽的苦。

“他,想要你的命?”风姰的喉咙与她的手一样在颤,她的指腹落在贺归林左肩上,几条鞭子留下的痕迹间夹着的一道旧刀疤。

“啊,那个……我先前不小心伤到的。”贺归林生硬地答了一句,顺势将衣裳穿好,把所有的伤皆藏了起来。

风姰替他绑着腰带,余光一直放在他腰间那个香囊上。

“我们吃饭吧,好不好?”贺归林以为终于能将此事过了,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转移风姰的注意。

风姰的肩膀似乎上了重担,压得她呼吸都多了困难。

她轻轻摇了摇头,步子迟缓地径直到铜镜前的圆凳那坐了。只有这儿,才能使她背过身对着贺归林。

贺归林明白她陷在自责和担心里,心不由得跟着抽痛。

他站着咽了咽心头的难受,带着更明朗些的笑,蹲到了风姰面前。

姑娘将脸偏到一侧,她的眼里已然框满了泪。

贺归林的笑因着她的泪水僵硬了一瞬,很快,他就眨着满含疼惜的眸子玩笑道:“阿姰,让你害怕了吧?我是不是说不看才好啊?”

风姰的脸扭了回来,脑袋的转动抖下了她的几颗泪。

“不,我不害怕,不怕,”她的话在不连贯的泪珠里,也成了断断续续的,“我活着,让谁都不开心。”

听说这话,贺归林的心一颤,全身的汗毛都警备似地竖了起来。

他握上风姰的手,将她这双绞在一块的手分开。他余光瞥见她的手上被扣出了好多指甲印。

再分出一手去抹掉她脸上的泪,他逼自己笑着说道:“阿姰,你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我,你若是不在了,我也会去寻死,到黄泉路上找你。我这不过破点皮,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很快就会好起来。更何况,这事与你无关。”

风姰的琥珀色眸子被水浸着,反而更显出它的透亮来。只是杏眼里包着这样多的泪,惹得贺归林整个胸膛都是酸苦的。

他擦不尽她的泪,无奈地笑着,心里在想自己的预感当真没错,这双眼睛梨花带雨地哭起来,果真是让他想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捧到她面前,只要她能笑。

姑娘隔着水雾,看不清眼前的男子。

她忽然求救似地抓紧了贺归林的手,低头抖了肩膀好一会,就将自己的膝盖跪到了地上。

她把贺归林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忽地又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这样才能使她有力气撑住自己说话。

贺归林顺应着她,一起在地上与她坐着。

他关心地看着她的膝头,问道:“摔得可疼?”

她抬起满脸的泪水看他,来回吸了好几口气才带着浓厚的鼻音问道:“归林,你为何待我这样好呢?我不能给你什么呀。”

红色越来越深地也染上了贺归林的眼眶,他拼命摇着头,说道:“阿姰,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就好。”

风姰轻晃脑袋,她太怕再被珍视的人拿真心欺骗,因而她不敢信。

贺归林干脆不给风姰揩泪了,而是捧住她的半边脸,用拇指擦着她的脸颊。

“风姰,你是我的妻,我说过你是我的唯一,我不会忘记。”

“五年时间太长,我想了很多。我原本马上就要和啸也出逃,到南边勿忘围寻你。我想过你会和其他男子有发展,毕竟你值得被许许多多的人爱着。若是你同宋至清或是小东家携手,再或是旁的待你好的男子,只要你觉着幸福,我乐意躲到一边去。可那个男子若是林有余,”他摇摇头,“不行。我太清楚在林有余身边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不能让你一步步走向深渊。”

“阿姰,所以我才不经商量,把你绑了来,我太着急,可我不能对你明说,才行此下策,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这伤,是我私自绑人触怒了林有余得来了,跟你没有关系。我为你做的所有,皆与你没关系。为了我心中所爱,我甘之如饴。你不要有负担,若是你仍然对我有五年前的喜欢,你就让我在你身边不走了好不好?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话正说着,贺归林的双眸也下起泪的雨来。他双手给风姰抹着泪,嗓音倏忽哑了下去,有一些音险些发不出来:“风姰,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不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额头贴上风姰的,闭了眼睛等着风姰的回答。

风姰扑到他身上,想抱他却又脱离了他。

贺归林问道:“怎的了?”

“你会疼的。”她在说他身上半好的伤。

贺归林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手臂牢牢圈住了她的背。

他的话被鼻音淹没,落在风姰耳朵里几乎成了嘟囔:“我的心更痛。”

风姰再没顾忌地用双手搂住了贺归林的脖子。

她二人抱得那样紧,仿若他们皆是快溺死在沼泽的人,唯有怀里的那人是能在生死一线救他们性命的一根稻草。

风姰不断收紧自己的手臂,生怕这是一场梦。

贺归林被勒得呼吸有些急促,上身的伤被摩擦得有些不适。可他闭上眼,以便于自己更好的感受这疼痛。因为他生怕这是一场梦,只有真切的疼痛才能说明风姰的确在他怀里。

风姰哭得更厉害,她不再是咬牙抑制着自己的哭声,而是像个刚呱呱坠地的孩子,张牙咧嘴把哭声放到最大。

她早该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在被父母冷落的时候,在被弟弟排挤的时候,在被许多朋友离弃的时候,在简简离世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孤身一人的时候,在霍木逼她矫揉造作的时候。

连简简永久离开时,她都将泪给吞了下去,只是时常在夜里静静地感受眼角滑下咸湿的泪水。

此时此刻,她终于愿意剖开自己的心放出来,终于愿意偿还自己一场拖欠了许久的痛哭,在她终于坚信了贺归林的真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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