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冢,就是曹长卿的坟墓。
修建了两年的圆形坟墓,面向太华,仿佛在怀念他从前的功绩。
长廉再去已是次日,照旧是起了个大早,岱极一直是不爱早起的,长廉也没有打扰他。
正午时分,阳光盛大。云白风清,云朵投下大片的影子沿着大地的脉络缓缓移动。
树荫摇曳里,长廉靠着公孙的墓碑坐着,半壶酒倒在地上。
公孙墓碑之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冢,里面埋葬着昔日天才少年曹长卿。
长廉面前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再往远处就是被阳光湮没的群山连绵。
那里最高的山便是太华山,面向东夏的一侧是断块山,陡峭嶙峋。
再往西北,有一座榆次山,是太华北部一脉的神山榆次。六年前曹长卿带兵拿下西北一脉,踏鹤而起,在榆次山上留名千古。公孙敖跟在他身边,风光无限。
三年前长廉回长安,公孙敖拿着手里的《天下英雄列传》跟他说:“这是前年新修的版本,你猜加了谁?诶!曹长卿!看这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榆次神山踏鹤留名”,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华清楼的说书先生那听你的事儿。”说完就是接着大笑,搂过长廉喝酒。
他就这么死了啊。
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曹长卿初上战场时,公孙敖怕他受伤,时时护着他。军营里有人对他冷嘲热讽,说他不过是皇亲国戚镀金来了,说不定都没见过敌人,就回去混个官做,是公孙敖给他怼了回去;后来曹长卿封天榆次,公孙敖跟在他身后千古留名;如今公孙敖死了,连墓碑都挡在他前面。他日太华人若是打过来,公孙敖也替他拦了一程。
长廉又倒了一杯茶,浇在了公孙敖碑上,想着三年前公孙敖怕是这样来祭奠曹长卿的。后来公孙敖知道他还活着,立马就能理解他苦衷,又帮了许多忙。
谁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不知不觉间,斜阳将近。满天的余辉漫过远山,模糊了山与云天,仿佛海水将其淹没。
“你在悼念谁?”身后有人问道。
长廉并不回头,这声音太熟悉了,是岱极,他居然跟了出来。
“我看起来像是会悼念别人的样子么?”长廉反问,“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若是我死了,你也会靠着我的墓碑坐一整天吗?”岱极问道。
“你若是死了,我怕是找不到你的墓碑。”长廉适时开了个玩笑,说的是天下之大,他们两人一别三年又三年,总是不相见。
岱极笑了,轻唤一声:“阿河。”过来就挨着他坐下了,顺手给他递了根草:“这种草的草根嚼起来甜甜的,试试?”
长廉半信半疑,接过草放进嘴里缴了几下,的确有股甜味,转头问道:“你究竟为什么来长安?”
岱极还在长安的通缉榜上,尽管知道人已经逃亡西边,但皇帝还是固执地留下了通缉令,为的就是岱极不敢再回长安。
岱极冒着这么大风险回来,不全是因为想长廉了。
“公孙敖的死有蹊跷。”岱极淡淡的说,“长安给出的死因是失火。但其实他的尸体,似乎被野畜咬了。你觉得,以公孙敖的本事,能被野畜和失火弄死么?”
当然不能。
野畜不过是最低阶的妖,灵识未开。公孙敖好歹也是一方将领,绝不至于被野畜咬死了。
“这群野畜背后还有人。也许是神遗。”岱极说道。
长廉在六年前就听说过神遗,是有古神血脉的人,介乎人神之间。他的老师泰逢,据说就是东夏最强的神遗。
“所以呢?”长廉问道。
“公孙敖当初也算是照顾了我三年,我好歹得为他把背后的凶手杀了。”岱极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还要向太华内阁长老门复仇么?”长廉挑眉,前后不过三天,岱极就把他之前的话忘了,可见不过是骗他。
“原本是要找你帮忙,想着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公孙敖,才得知他死了。我本就是要拯救苍生的人!何况公孙敖是你我的朋友呢?长廉,让我们一起拯救天下吧!”岱极握拳,好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
长廉却有些不想抬头,好一个中二少年,现在装作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谁教你这些的?”长廉扶额问道。
“公孙敖啊!他难道没跟你讲过《天下英雄列传》的演义么?将来这书重订,一定有我岱极一席之地!”岱极熊熊燃烧。
长廉一时怀疑这个中二少年和六年前自己在云中看到的是不是一个人?不过又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比他还中二——比如那踏鹤而起留名榆次的黑历史。
感情小孩只要是公孙敖带,都是这中二病的样子。
哪怕是三年前回长安,也不是这样的。
【三年前】
彼时岱极还在学习东夏的文字,执着地问长廉为何起了这个名字,长廉与他说:“世事常廉。”岱极是听不懂的,偏着头看他。
长廉笑了笑,拿起一柄折扇,折扇末端带了一个流苏,流苏柄上有个珠子。
“这种圆圆的呢,才是珠子,如果不圆的珍珠呢,就叫璣。圆泽者,珠也;廉隅者,璣也。这廉字,说的就是残缺。世界上的事,总是无法圆满。”长廉叹气道。
岱极却非常认真地说:“怎么会呢,一个人若是见过大漠风沙、榆次神山、长安灯火,又能游历大江大河,逍遥世间,比起其他人他绝对算得上圆满。何况圆满不圆满,不在这些虚的,在你的心。一个人从巅峰摔下来,却能坦然接受,能潇洒世间,这个人的心,必然是圆满的。”
长廉无声地笑笑,却不回答。
“阿河!”岱极见他有些低落,轻声道。
长廉抬眸,眼前是岱极——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自己“阿河”的小名。
曹长卿年幼丧母,父亲也下落不明,他被母家抚养长大。曹家是世家,他衣食无忧,又天资聪颖,还有国师泰逢收他为徒,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一日泰逢在树上读书,忽而感慨“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年仅八岁的长廉便冲出来,说道:“我挽天河洗甲兵。”从此泰逢便唤他一声“阿河”。
“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长廉警惕起来,死死盯着岱极的眼睛。
“你不知道我是谁么?”岱极对上他的陌生而凶狠的目光,只能无奈地笑。
三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三年前他还要仰望曹长卿。如今却已经比长廉要高。
模样上变化不大吧?大吗?不过是发型变了东夏人的发型,面部轮廓干净利落了许多,其他的不都是等比例长大么?
长廉是把自己忘了?还是说,三年前对他的温柔仅仅是他的性格如此,是他可怜自己,换一个人来亦是如此?连名字都忘了么?
岱极无声地笑,自己惦记了三年的人,一见面居然连自己都不知道。
“三年前在稷城在稷城,你救了个小孩,记得么?”岱极提醒道。
长廉想起来了,岱极,那个稷城城主,长这么高了么?
尽管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陷入无谓的感情挣扎,无数次告诉自己“生者如斯”“世事常廉”,可就是放不下,记忆里都是卫青,明明已经把他的名字刻在西北神山之上,却依然觉得不够。他生怕自己把卫青忘了。
他们在青要山听水楼住了半个月,半个月情歌相和,半个月把酒对月。
岱极此后回忆起来,那是他人生中最风平浪静的半个月,如果他可以忘记云中的硝烟,忘记云中的百姓,也许他就和长廉这么一起生活下去,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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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付公孙敖轶事:
时间:三年前,岱极还被囚禁在长安的日子
公孙敖回长安后养了只三花猫,起名“娘娘”。娘娘每日和长廉岱极玩在一起,公孙敖气得直冒烟!
要知道,长廉是个厨房杀手,做的东西差点毒死岱极这个超级无敌耐杀的小强。
公孙敖疼爱俩小屁孩,却舍不得娘娘和这俩玩在一起,但是每次一不留神,娘娘又跑到这俩屋里去了。
那天岱极还在学东夏的毛笔字,拿着笔刷来刷去就是写不出满意的,闲几无聊,在娘娘身上动了歪心思。
公孙敖接到娘娘的时候,看她身上一点墨迹,气得直发抖。立马冲上楼按住岱极,在他脸上画了几个圈,还有六根“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