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一楼的地面零零散散分布着花瓣和水渍,一路延伸到中央的方桌,一道清瘦的身影弯腰站在桌前,左手捧花,右手在一堆形状各异的花瓶里迷乱。
许沨信步走下楼,指向印着水墨竹子的花瓶,“这个好看。”
“好看是好看,但太成熟,他更喜欢.....”沈眠摇摇头,目光锁定在古铜色的三星堆花瓶上,欣然道:“这个吧,挺古怪的。”
....他?
许沨靠近些,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善:“你要送花给许业深?”
沈眠立即回答:“当然不是。”他动作一顿,随后将选好的花依次插入花瓶中,“送给宋徊野的,他前几天打电话跟我抱怨窗前的花瓶碎了。”
幸好不是。
许沨愉悦地把水墨竹子花瓶端到自己跟前。
“哥,家里没有花瓶,也插几盆放家里吧?”
“嗯,我知道。”沈眠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他虽然穿着冰丝衬衣,但一直被阳光晒着,难免燥热,特质面料早就无法发挥作用了。
许沨舔了舔唇,“哥,我去把窗帘拉上吧?”
“不用。”沈眠将小臂撑在冰凉的桌沿,身体往下弓了几寸,“有光更好。”
因为前倾的姿势,前方的衣料空出来,后面的衣料贴住脊背,斜来的光束穿过,在沈眠的前胸淌下一条透亮的线,凹凸不平的线条伸到瘦削的腰胯,连到不清不楚的地方。
他好像不适合待在这里.....
许沨又舔了舔唇,最终将视线移开。
“许沨。”
沈眠忽然叫道。
“怎,怎么了?”许沨眼神不自然地流过来,扬了扬眼,争取不看脸以下的地方。
“你选几朵喜欢的花,我给你插。”沈眠头也没抬,指了指头细体大的水墨白瓷花瓶,“先去把它洗一洗,瓶口有点脏。”
“.....啊?”许沨的耳朵不知不觉烧起来。他捏了捏滚热的耳垂,旋即反应过来:“哦,好....我现在就去。”
许沨拎走花瓶,大步流星地走进厨房,‘嘭’地关上门。
这声响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沈眠缓缓抬头,感到一丝费解,“力气怎么那么大......”
他将干净的花瓶尽数摆在方桌桌沿,每个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花枝全部放在方桌中央,沈眠挑几朵花轮次插过去。
“有点生疏。”他喃喃道:“当初该和你认真学的。”
桌沿的花瓶全部插满,直到装饰到完美的过程足足花费沈眠半小时,他在原地站定,伸手揉捏长时间被阳光照射的眼睛。
揉一会儿再睁眼,视线一片模糊。沈眠轻声唤道:“许沨,你去帮我把房间里的眼药水拿过来.....”
等了几秒没有回音,他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厨房门,门居然还关着,“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撑了下椅子背,待视线舒服点,踱步到厨房门口,正要拧开门把手。
一束光线突然射入,沈眠下意识闭眼,片刻后眼皮上的阴影散去,他复半眯着,开了条缝。
许沨拿着花瓶站在眼前,他微微颔首,刘海下深蓝的眼眸闪过几丝诧异,“哥?你怎么来这了?”
他抬起空闲的手,有意无意地挡在口鼻前,短小的水流从手背的血管上缓缓淌落,在绷紧的小臂肌肉上不知所踪。
明明看过许多次眼前人的手臂,沈眠却觉得自己还是很陌生。那是一只男人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精瘦有力。
看着看着,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问题:许沨已经成年了,而自己还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对了.....对了........除去接吻的话。
许沨姿态僵硬地喊道:“哥?”
“嗯....?啊,我就是看你一直在里面不出来,就过来看看,你在里面干嘛呢?怎么待那么久?”
沈眠望着许沨的脸,发现许沨一直用手挡着脸,眼神飘忽,一直不跟他对视。
“我有点渴,在里面洗了几个水果吃,所以就....耽误了。”许沨的目光黏在地面,把花瓶赶忙朝前一递,说道:“我洗好了。”
“嗯。”沈眠心有疑窦,但还是没多问,“我弄了很多盆,你挑几个喜欢的留下,再挑几个送给刘叔刘婶,陆旻州就不要送了。”
他一顿,用商量的语气问:“你等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宋徊野?”
许沨积极点头:“去。”
“好,等我把这个花瓶插好我们就走。”
“直接走?哥,”许沨滚了滚喉咙,仿佛还是很渴,“你不换衣服了吗?”
“不换了。”沈眠摇头,转身要走。
“哥!”
许沨叫住他,又问:“你真不换衣服?”
厨房门和玄关在一条线上,光照不到这里。沈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和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抬头道:“我没弄脏。”
许沨依然用手心挡着脸,“不是脏,是你的衣服太透了。”后面几个字的发音渐渐减小了。
透?沈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整张脸晕出不自然的红色,他下意识用手背盖住自己的脸颊,手背上的水几乎要被脸上的温度烫开了。
“嗯,我知道了。”沈眠的嗓音变得又冷又硬。他的脸以及脖子红的不像话。
不等许沨说点什么,沈眠抱着花瓶快步走上楼,直接消失在视野中。
几秒后,一声尴尬又熟悉的关门声响起。
许沨放下手,看到红红的手心焖出了一层汗。
他转身回到厨房,将垃圾袋捆扎好扔到小区里的垃圾站。
来回只花了六分钟,沈眠却换好衣服,也把水墨花瓶装饰好了,不仅速度快,成品也令许沨感到诧异,花和花瓶是毫无违和感的相衬之美。
有相衬之美的不只是花瓶,还有人。沈眠穿了件黑色衬衫,衣尾叠进腰带里,笔直的西装裤几乎没有褶皱,顺到底,将修长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毫无瑕疵。
不得不承认沈眠的事业感很重,明明不是去工作,他却总穿西装,给人参加某个盛大宴会或是重要会议的强烈错觉。
沈眠面色恢复如常,见到许沨后扬了扬下巴。
“嗯。”许沨拎起三星堆花瓶。
最近刘叔的腰不好,一直在请假,所以近段时间沈眠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叫小温来开,也没找新的司机。
今天又恰好小温放假,车只能沈眠自己开。
他哥似乎并不喜欢开车,每次开车都拧着眉头,像是要撞死谁。
实际上没有,他们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沈眠停车回来,许沨抬了抬头,忍不住问:“怎么是来医院了?不是去看宋徊野吗?”
“他就住这。”沈眠手里提着路上买的小蛋糕和水果,跟许沨并肩走到电梯前,“好像忘记和你介绍他了。他叫宋徊野,百家姓里的宋,徘徊的徊,田野的野,是我跟陆旻州的高中同学。”
“给我吧。”许沨拿走小蛋糕和几袋水果,片刻后问:“宋徊野是这里的医生吗?”
沈眠眼神飘忽了一下,回答:“不是,他是画师,不是医生。就算当医生,他也干不下去。”
“为什么?”
“他晕针晕血。”沈眠掩唇笑了笑,“还懒。”
电梯来到第6层。许沨跟在沈眠后面,在静谧的长廊上走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间病房外,门窗窗帘上方贴着一张“宋大爷专属病房”的贴纸。
沈眠拉开窗帘看了两秒,随后推门而入。
进来后,许沨第一件事就是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病房。
是病房还是某个大型涂鸦场馆?墙面地面甚至是天花板都画上了各种图案,各式各样的都有。
连颜色单调的医疗器械也喷上了涂鸦,房间基本色调是黑粉色,唯一单调的是坐在床前剥橙子的身穿白色休闲服装的陆旻州。
“来了?”陆旻州头也不抬,低头专心剥橙子。
“怎么不用刀切?”沈眠向前走几步,视线从陆旻州身上滑过,来到宋徊野脸上。
宋徊野戴着氧气面罩,似乎正在睡觉,他的短发染成了和枕头一样的淡粉色。
“徊野说手剥的好吃。”陆旻州剥掉最后一瓣橙子皮,将黄白完整的果实放进盘中,“我看是想找点事让我打发时间。”
许沨看了看一整袋的橙子,不知道全部手剥完要多长时间。
他把水果和小蛋糕全放到桌上,双手抱着花瓶,低声问:“花瓶放哪?”
“我来吧。”陆旻州笑了笑,站起身将花瓶端来放到黑色窗台上。
刚放好,耳边便传来一阵悠扬的哈欠声。
“哈啊.....陆旻州在不在啊?”宋徊野摘下氧气面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但仍然闭着眼,“睡的真舒服啊....”
“嗯,我在。”陆旻州向前几步,就近坐回床边。
“那就好。”宋徊野抻开双臂伸懒腰,几秒后睁开眼,这下注意到来人:“呀,沈眠你怎么也在啊?”
“给你送花瓶。”沈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窗台上的花瓶。
宋徊野‘噗’一声笑出来,“不是,这什么造型啊?你确定这是给我的?好丑啊,怎么看都很丑啊!”
很赞同,没有他的水墨花瓶好看。许沨把小蛋糕拿过来,“我哥还给你买了蛋糕。”
“啊?”宋徊野看过来,“啊!你是沈眠的弟弟许沨对不对?太好认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买的什么蛋糕啊?给我看看,我都快饿死了。”
陆旻州微微张嘴,宋徊野一手捂过去,“我就要吃。”
“不是这个。”陆旻州扒下他的手,发现宋徊野的手非常凉,于是便包在手心没松开,“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我去楼下给你买。”
“我想吃烧烤,想喝酒,您给买么?”宋徊野一脸坏笑。
“......”陆旻州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捂手。
沈眠把小桌子在床上放稳,许沨见状把小蛋糕拆开放桌上,一并把叉子的塑料袋也撕了递给宋徊野。
“谢谢啊,小许弟弟。”宋徊野脸色苍白,笑容的感染力却很强,让人看着看着,能忘记他病患的身份。
也让许沨一时忽略对方喊自己的称呼。
陆旻州抬起眼问道:“烧烤很想吃?”
“想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特别喜欢吃地边摊。”宋徊野悄悄挠了挠陆旻州的手心,“陆旻州啊,你口味也跟我合不来。”
陆旻州没什么表情地说:“这不是问题。”
宋徊野的笑容淡了些,他挖一勺奶油递到陆旻州嘴边:“张嘴。”
“我不吃。”
陆旻州冷淡地拒绝。
“那我自己吃。”宋徊野说着,手在空中停留三秒,转弯塞进嘴里,“好吃。”
许沨没关注这边,一直在看医疗器械,但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凑到沈眠的耳边问:“哥,宋徊野怎么了?”
沈眠捂住嘴小声回答:“心脏病。”
两人的头挨得很近。
“你俩说话可以再小声点吗?我真的听到了。”
宋徊野放下叉子,煞有介事地说:“小许弟弟,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啊?我本人可比你哥哥清楚多了。”
宋徊野每次说话都在许沨预料之外。许沨愣了下,看过来,说:“我怕冒犯到你。”
“有什么冒犯的,我不觉得啊。”宋徊野拍了拍胸脯,兴致盎然地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宋徊野,木头顶宝灵盖的宋,额......双人旁回家的徊,荒野的野,是不是很好听?我自己取的,你叫许沨,是哪个沨啊?”
许沨想了想,学着对方的风格回答:“风雨交加的沨。”
“风雨交加....”宋徊野想了想,眼睛一亮,“哦,我知道了,三点水一片风,对吧?”
许沨点点头。
他哥说自己和宋徊野是一个高中的,也就是他们差不多同龄人,但宋徊野的心理状态更像是个热情洋溢的大学生。
“我是先天性心脏病,而且是最严重的那种情况。”宋徊野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份自豪的自传,“但我活到了现在,是不是贼牛逼?”
许沨又点点头。
“唉。”宋徊野老态龙钟地摇摇头,“怎么又来个老气横秋的人。我还是更喜欢和沈眠聊天。”
许沨没想到宋徊野会当着自己的面蛐蛐自己,所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真的假的。”沈眠笑得漫不经心,“高中你明明坐我旁边,骚扰最多的人却是你后座的陆旻州,现在更是跟陆旻州谈恋爱了,你说喜欢我,我怎么不信?”
“诶诶诶!不对啊!”宋徊野立即说道,“我只说喜欢和你聊天,我可没说喜欢你啊!你这话让旁边喜.......”
“宋徊野。”陆旻州出声。
“喜....喜欢未来的你的人知道了怎么想?”宋徊野一笑,“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地下情人呢。”
沈眠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视线扫过陆旻州,淡然笑了笑,“你愿意当的话我挺乐意接受的。”
“那也不行啊。”宋徊野比了个圈的形状,满眼真诚道:“咱俩撞号了。”
“撞号?”沈眠似乎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宋徊野,希望对方能解释解释。
但宋徊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低头继续吃蛋糕。
宋徊野的话让许沨有些不解,他哥又不是同性恋,谈何下面那个?排除这种可能,就是宋徊野也知道自己喜欢沈眠了。
他瞥了瞥陆旻州,后者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一直在帮宋徊野捂手。
“什么意思?”
沈眠突然偏头问许沨,他一愣,随后才慢吞吞回答道:“就是被,□□在下位的人有个别称叫‘0’,他说你和他都是0,不能在一起。”
沈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样,他飞速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两声,用细若蚊蚁的声音说:“嗯,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还,还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哈哈哈,妈呀,”宋徊野捧着肚子笑起来,“沈眠,你要不要那么搞笑啊,自己要问的自己还害羞起来了,不过你俩......”
陆旻州开口打断他,“你吃橙子么?”
“啊....我吃哈哈哈哈,”宋徊野干笑两声,悻悻接过陆旻州剥好的橙子,“.......你俩关系现在这么好啦?我认识沈眠的时候还从没见过你呢,你都不知道沈眠以前有多,”
陆旻州将橙子塞进宋徊野的嘴巴,“吃。”
“唔?”宋徊野眨了眨眼,无声抗议:我又怎么了!
许沨笑着问:“多什么?”
饶是没想到他会问,三个人同时望了过来,过了两秒,陆旻州和沈眠都看向了宋徊野,后者有些懵地嚼了嚼嘴里的橙子。
“多.....”宋徊野拖着尾音,抬眼看看两人,脾气稍稍上来点,“妈的你们不想我说就阻止我啊,都看着我是几个意思啊?”
他闭上眼,眼不见为净,“他就是很想你啊,我每次去找他他都捧个照片在那发呆,你说他能不想你吗?一张照片看了百千遍。唉,听我说完估计你高兴坏了。”
“还好。”许沨微微扬起唇说道。
沈眠眼神有些不淡定,从刚才开始就欲言又止,仿佛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没好气地说:“宋徊野,你能不能好好吃你的东西。”
“我在吃了,”宋徊野张嘴给众人看了看嚼得稀烂的橙子,得意地说:“我算是看透你俩了,诶,太好懂了,我聪明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沈眠张了张口,停顿了一会儿问:“你下午什么打算?”
“睡觉啊,沈眠,怎么啦,你要跟我一起睡吗?”宋徊野睁开眼,屈起膝盖侧坐着。
“没那个兴趣。”沈眠说,“但你旁边那个应该会有兴趣。”
“哈?”宋徊野睁大眼睛,旋即一脸严肃地望向许沨,“小许弟弟,是不是你把你的沈眠哥哥教坏啦?他怎么能说出这样污秽的话呢!啧啧啧,太坏了。”
沈眠一脸无语:“行了,你要是睡觉的话我就走了。”
“拜拜~我不送你啦,沈眠哥哥,小许弟弟。”
目送两人走出病房,宋徊野轻轻哼了一声,“我们沈眠哥哥真是被你教坏了,陆旻州,他现在变得跟你一样闷骚。”
陆旻州问:“怎么说?”
“就是刚刚啊,那个多——的话,沈眠明明知道我要说什么,按照他的性格,他会跟你一样直接打断我,但是哈,他没有,他想干嘛啊,想让他弟弟知道啊?这一点都不像是沈眠的作风啊,他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陆旻州冷淡回答。过了几秒,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嘛啊,我想的和你想的不是一样的嘛。”
宋徊野没心没肝地笑起来,突然往上捏了捏陆旻州的脸蛋,“沈眠爱生气,你现在也爱生气。你气着吧,不然以后没人气你了,以后就是个贤妻良母陪在你身边跟你琴瑟和鸣,明白吗?”
“不明白。”
陆旻州抬头,背光望向宋徊野满是阴影却荡漾着笑容的脸,复又低下,没再说什么。
“行行行。”宋徊野依然笑着,手搭在陆旻州落满光辉的肩膀上,“陆旻州,你有大福了!从今天开始.....不对,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气你啦,高兴吗?”
“嗯......不高兴。”
“诶,你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