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果然”没其他人在，只有沈眠盘腿坐在客厅中央铺好的干净地毯上琢磨拼图。
在许沨进来时，对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过来。
他换上拖鞋，信步到毛茸茸的地毯边脱掉，盘腿坐下。
客厅的灯只开了两人头顶的一盏，二楼包括其他地方都是暗区。他们面对面，颇有围炉谈话的氛围，只是围的不是火炉，而是散落一毯子的土黄色拼图碎片。
如果没猜错，这是一副清明上河图。许沨：“.....”是不是有人吃错药了？大半夜拼清明上河图？
沈眠轻支着下巴，将一块拼图放在四周空无一物的正中央。他的食指轻压在拼图上，修长的手在白炽灯下冷白可见青色血管。
“在这。”许沨心里暗自叹气，按住拼图的空处移至木制框内左上角，期间沈眠的食指并未松开，短而平整的指甲因为移动隐约相碰。
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点在许沨的指侧。他想帮沈眠暖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他不想沈眠生出更多对许业深的误会，就是……就是不能喜欢许业深。
“你还挺聪明，我果然没找错人。”沈眠嘴角漾着笑，笑里有种不明意味的得意，像是刚从赌桌上赢了一大笔钱似的得意。
许沨心想：装笨也不会，夸人也不会，他哥可能与奥斯卡小金人绝缘，只能说幸好没去当演员，否则黑粉满地跑。
他煞有介事地望了眼二楼，心里复杂面上认真：“家里真的就你一个？”
“嗯，我弟不在。”
好一个‘我弟不在’，语调之坦荡简直令许沨叹服。他窜上一股无名火——沈眠用恶劣的手段把他支走，居然只是为了私会野男人。
沈眠扔掉手中的拼图，双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轻薄的深蓝色睡衣布料贴着他的腕骨松垮垮地坠下来，他说：“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不愿意来就别来，别整的像是我逼你一样。”
许沨拿起沈眠摔下的拼图，轻轻攥在手中，不是滋味地回答：“我都来了，你哪看出来我不愿意来。”
“你很窝火吗？为什么这个语气说话。”沈眠嘴角的笑意一扫而去，眼眸附上薄薄的一层怒气，“你不想待在这就滚啊，跟谁甩脸色呢？想去找谁就去啊。”
许沨有些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被沈眠几句话呛到熄火，刚刚还高兴的人，怎么就被他惹得生这么大气？而且沈眠还从没这样凶过他呢。
他顿时欺软怕硬，面对凶气冲天的沈眠，什么话都不敢讲。
半晌，许沨把拼图缓缓装到正确位置，抬眼，漆黑的瞳仁像是滚了一圈热浪，光亮漾动，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别生气了，是我不该给你甩脸色，我的错。”
沈眠一顿，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说话的声音也忽然放软，“.....认错的速度还挺快，嗯......我话说重了，我也有错，你别放心上。”
和和气气地认完错，许沨的脸却更臭了。
他哥竟然会和许业深认错！不是只会在许沨面前这样吗？
妈的，真的憋不出好脸色。
许沨深吸一口气，从成堆的拼图中找到正确的一块，强忍心中忿忿，皮笑肉不笑地递过去，“我们继续拼图吧？”
“嗯，好。”沈眠头也不抬地接下，在左上角的位置停顿半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映了葱绿树冠的拼图下在船上。
他满脸认真地问，演技堪称一百八十度转变：“这吗？”
“......”我是真的会生气，可我不能。
许沨用力闭了闭眼，笑着将那枚拼图摆放正确，温和道：“错了，是在这。”
“噢~”沈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毫无感情地说：“好厉害。”
他哥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样真的是好的么？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能改变这么多？凭什么？许业深能去死吗？
凭什么？他哥和许业深才认识没多久，情谊就足足比得上他们的十二年了？好，就算去掉十年，他们也有两年的感情，许业深不过几个月，他算什么？
许沨抿了抿唇，从没觉得这么难受过。
横竖是他，差别为什么那么大。
把他赶出家，让许业深进来。
好样的，沈眠，你真是好样的。
沈眠跨过拼图，坐到许沨身边和他肩挨着肩，再次换上影帝级别的演技问：“许业深，你这里是不是拼错了？”
过于明显的意图不由得让许沨攥紧手里的拼图，在沐浴露的香味满满扑来时他缓缓开口：“这块么？”
“嗯。”布料单薄，沈眠的体温几乎毫无阻隔地攀上隔壁人的手臂。
许沨一动不动，看着沈眠拆走手下的拼图，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火热的掌心。
沈眠把拼图装好，喊道：“许业深，”
“……嗯？”
沈眠深吸几口气，语速极快地问：“你之前在游艇上说要追我，是真的么？”说完便扭过脸，半个眼神不给许沨，侧脸下垂的眼眸一派风轻，似乎只是随便问问，但捏着衣角的手出卖了他。
“我说过。”
许沨的嗓音喑哑干涩，眼神如死灰。
他已经能猜到沈眠要说什么了。
好烦，能遁地吗？能遁地他现在就跑，世上再无许业深。
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实现了，但得偿所愿的人貌似.....不是他。
几秒后，沈眠果然说出预料中的话，尽管有所准备，但还是让许沨睁大眼，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没想到沈眠会这么直白、大胆地说：
“你别追我了，换我追你吧，怎么样？”
这种事.....还能打商量？
他心跳加快许多，准备好的说辞一时之间无法开口，毕竟他哥......可是在跟他表白啊。
沈眠转回头，视线隐隐落在他脸上，似乎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开口的声音却不稳：“我当时是在开玩笑。”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点假，哪有为了开玩笑告诉别人自己要去跳海的？说出去谁信。
沈眠：“嗯，我知道啊。”不信的人大方地给出建议，“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我说我来追你啊，你让我追一追也没什么不妥的吧，你要是真觉得不合适，后面再拒绝我，我不矫情，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许沨注视起那张泰然自若的脸，耳畔仿佛响动着对方忐忑不安与神情相悖的心跳声，要现在就拒绝沈眠吗？可……他开不了口。
片刻，他几乎是用微弱的叹息来说话：“那你可别追不到就逃跑。”
“你放心吧，我这人特别乐观。而且，就算做不成恋人，我们也还是——”沈眠顿了顿，拢合手指敲住许沨结实的肩头，说：“朋友。”
许沨没有再回话。
他要开始准备和沈眠坦白身份了。
沈眠伸了伸懒腰，随后将拼图的核心碎片放在正中心，冲对方挑衅道：“我们来比赛吧，一人一半，谁要是没在天亮前拼好，谁就包揽明天的早饭。”
“包揽是指去外面买还是自己做？”
“当然是做了，这可是惩罚。”沈眠说。
许沨想了想。
明早吃碗面条好像也不错。
“好，那开始.....”他话音一顿，发现沈眠已经开始了。
他挑着眉无奈问：“已经开始了？”
他哥低头拼拼图，居然不搭理他。
“开始就开始。”
许沨也拿起拼图，很快进入了状态。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沈眠瞄过来一眼。
那就开始了。
“等下。”沈眠说道，“我有个事忘记问你了。”
许沨头也不抬，继续钻研清明上河图，“什么事？”
沈眠理直气壮地问：“在野营那家旅店，你到底发什么神经亲我？”
许沨闭紧嘴巴，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他哥的反射弧怎么这么长，亲嘴的事都过去多久了现在才提起来，反正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爱说，不爱知道。
后半夜两人属实有点困，半途去冲了两杯咖啡，一人一杯战斗到天明才睡着。
睡前许沨都不知道自己拼到哪里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拼图这东西，真是有趣又无聊，难以评价。
客厅的窗户没拉上帘子，强光透过玻璃照亮整个大厅，暖融融的光线铺过一个又一个家具，最终扫到沙发各自趴在垫子上的两人。
眼皮上暖热的温度持久不散，已经有些刺痛了，许沨睁开眼适应着光线，模糊的视野渐渐变清晰，直到看清楚对面人的侧脸。
沈眠用双臂当做枕头，脸朝外睡着。他没有被暖光侵扰，眉目舒展，睡得十分香甜，仿佛他经常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睡觉，所以现下的这点光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眼尾的两颗痣无论怎么看都永远温柔，裹着温暖的光散发光辉。
去年在校门口遇见沈眠，最先吸引许沨的也是眼尾的两颗痣，他很喜欢这两颗痣，它们是沈眠身上最鲜明的特征，是独属于他哥的——白天的星星。
许沨站起身，看向地毯上的木框。
两边的清明上河图拼图已经完整了。
他小心抬起木框放到桌上，随后扣掉一颗拼图放一边。
“沈眠，该起床了。”许沨轻声喊道。
但沈眠没有任何动静，他不再喊，揽住沈眠的肩膀，慢慢将人平放到沙发上。
现在是早上九点，温度正好，但睡觉可能会有点冷。许沨思考几秒，最终还是把人抱到床上盖一层夏凉被。
他重新换了身衣服，摘下美瞳，简单洗漱过后开始做饭，刘婶只在中午和晚上的时候过来做饭，早饭基本上都是许沨自己做。
“四菜一汤.....”许沨屈起指骨抵住下巴，望着冰箱里形色各异的食材，不知道做什么饭，若是家常菜，他倒是很好想出来，但要考虑到沈眠的口味，就不得不慎重点。
或许家常菜可以少放点盐油？
可行。
“清蒸鲈鱼.....鱼算了，这条鱼都不新鲜了，哥肯定吃的出来。”
许沨扫了眼冷藏好的肉类，最后关上了冰箱门。
菜市场离家不远，来回几趟不费时间。
他选了几样食材切好，打算先把汤煲起来。
“许业深？”
许沨切菜的手微微一顿。
.....许业深？
他转头望向沈眠，后者看到他的脸，眼里的困意瞬间散去，他大步走过来，“....许沨，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我过来给哥做饭。”许沨定了定心神，把锅盖盖上，装作不在意地问：“许业深是谁啊？”
沈眠淡淡答道：“一个朋友。”他扫了眼案板上剩余的食材，心不思蜀地呢喃：“我还以为是他做饭呢。”
许沨权当没听到，“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随便做点吧。”沈眠背身打了个哈欠又转回来，眼底盈出一点泪水，“番茄炒蛋什么的，我都吃，不挑食。”
“哥，你吃这些？”
许沨感到一点儿不可思议，他哥不是不吃重油重盐的吗，虽然番茄炒蛋的味道可以调控，但.....盐分也比较多吧。
“为什么不吃？”沈眠说，“我什么都吃。”
“哥你不是不吃油腻的么？”
“嗯？我有说过吗？”沈眠愣了下，“你说的是以前吧，以前确实不怎么吃，但现在好多了，至少吃下去不会吐，就是吃不太惯。”
“我还是做点别的吧。”
“我这不是在慢慢适应么？会吃的惯的。”沈眠说道，“随便做点什么，我都能吃。”
“....好吧。”许沨最终还是答应。他看沈眠眼下乌青很重，便说：“哥，你再回去睡会儿，饭做好了我叫你。”
“不用，我就在厨房，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沈眠问。
“有。”许沨把沈眠推到门外，顺手合上门把手，“我现在需要哥跟我一块去买菜，还有就是，可别再乱给我和顾让订酒店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嗯？”沈眠向前两步，转身，“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不喜欢他。”许沨绷着脸，略显郑重地回答：“我是有喜欢的人，但不是他。”
“那你喜欢的人是......”
沈眠还没说完，就被许沨打断了，“我以后会说的，等我把他追到手，我会告诉哥我喜欢的人是谁，所以，别再问了？给你弟弟留点私人空间吧，好哥哥。”
“好好好，我不问了。”
沈眠感觉自己好像在被哄着。
他双手一摊，有点大家长的无奈，他现在是真的管不着弟弟的私生活了，至于喜欢谁，对他来说并没有多重要，他不在乎。
“那你以后交对象一定记得跟我说，知道么？”
许沨敷衍：“嗯，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敷衍你哥呢？”
“有不得不敷衍的理由。”
“你，”沈眠无奈地笑了，“算了，你总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