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图书馆的座位更难预约,俞闻清只是寄存了一下包,就自拿着手机和自己的笔记进去了,迅速找到了自己专业的分类,瞧见书架中间的矮凳正好没人坐,就赶紧拿了两本目标书目坐了过去。
他得快点儿,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先是翻开笔记找到了自己有疑问的地方,再翻开书的扉页看目录。
右腿搁到了左腿上面,左手扯着书,右手食指不断地在书中穿梭,看到有帮助的内容,就把专业书一扣,带着自己论文的问题去和书里的情况做对比。
俞闻清做学问很严谨,他刚刚加入课题组的时候,即使其他三个人都发话让他弄个六七成就可以的时候,他偏偏要将数据校准到至少八成以上,那时候还没有人说他呆愣子,王辉只带头夸他严谨。
后来日子长了,便只有说他“效率低下”的时候。
其实被这么说,俞闻清心里是委屈的,核心期刊对数据和验证过程都审核得极其严格,减少误差的可能对课题组有好处,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意这么干。
直到他们课题组真的联合发表了第一篇论文的时候,俞闻清才明白,他们不是不愿意这么干,而是不愿意自己这么干,那天学校给王辉发了一笔奖金,俞闻清只分到了一杯奶茶,再去看论文的署名,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联合助理那一排,只是出现在了论文致谢中,连四作的名字都没有给他。
虽然之后少了很多学术激励,但他依旧保留了严谨的习惯,所以这次论文连预答辩都跟他说不用参加,而是直接进盲审,他没有觉得运气占很大成分,他相信自己后天的努力,能够让打达到这个程度。
手里的笔记只改了几笔,对应大多数的实验验证猜想,他的方法和论证结果都非常接近理想状态,这让他对自己的论文有了极大的信心。
合上书,他正准备把拿的这几本放回去,下意识看了下时间,才过去了一个小时,俞闻清松了口气,觉得时间很充裕,去一趟市场再买点东西不在话下。
刚把这几本书插回拿过来的书架上,有一本散落在书架之外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书封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的山,山顶上乌云软绕,中间还有着紫色的雷电,有那么几道雷落了下来,是极亮极粗的紫红色,仔细看,在山顶上,还有一只纯紫色的鸟,鸟的翅膀很大,还有长长的尾羽,橘黄色的喙和脚掌,整只鸟呈现了舒展的姿态。
紫色的鸟。
俞闻清顾不上按首字母怕排序插回专业书了,而是一把将那本书拿了过来,仔细盯着那只落停在山顶上的鸟看——
像,真的像,太像了。
他在各类书籍和网络上,都没查询到的鸟类,却在理科实验室是找到了答案?!
书封上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是一张图,俞闻清有些激动地将书本竖起来,去看书脊,竟然连出版社都没有,就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在上面。
《栖鸣》
他皱了皱眉,从来没有在图书馆看过没有出版社的书,俞闻清有些坐不住,把笔记本和手机都直接放在了书架上,站着就把书翻开了。
这是一本图册,里面没有任何的文字,就像是小孩子看的绘本一样,俞闻清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绘画的手法和风格,都不是易懂的,就连内容,都好像带着一股祭祀的味道。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这难道是一本神秘壁画的拓本?
那既然是壁画,内容肯定和现在不同,怎么会有花生呢?
匆匆几页,已经让俞闻清足够心惊,不仅是从鸟蛋开始,一直到生长发育期,几乎都和花生一模一样,甚至里面还用图画的方式,告知说性.成熟期的鸟,会发出和自己原来不同的声音。
俞闻清还记得很清楚,花生对着自己说的那一声“嘎”。
随着页数的增加,书里的鸟越长越大,几乎要和人一样高的时候,张开的翅膀已经无法放置在一页里了。
他拧紧了眉,连额头上都出了些薄汗,再往后翻的时候,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只几乎和人差不多高的鸟,掠过了山谷的湖后,变成了一个人。
书里只画了背影,俞闻清都觉得贵气凛然,乌发如瀑到后腰处,身着一件紫袍,一手负在身后,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
他实在没忍住又咽了口唾沫,脑子里直接出来了一个非常可笑的想法,难道花生再长大一点,会变成人吗?
带着这份好奇,他又往后翻了翻,看到的景象吓得几乎都要拿不住书。
刚刚还是花生的背影,突然就变成了自己的。
俞闻清的右手食指摸上了画里的那个斜挎包,藏蓝色的底,只有一些白色的线条装饰,他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寄存在阅览室的那个斜挎包,和书里的一模一样。
迫不及待地又往后翻一页,书里的他蹲着,周围都是恶鬼,四面八方都朝着他伸出手,有的手上还沾染着黏稠的液体,有的甚至有血,还有握着刀的,都冲着蹲在书本中央的自己。
再过一页,那些恶鬼都逐渐扭曲了,刚刚还向着自己的那些玩意都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连恶鬼的脸都变了形,嘴巴和眼睛都拉成了长条,他几乎能听到他们尖锐的呼啸。
俞闻清有些不敢看了,捧着书的手都渐渐在发抖。
可这本书前面有花生,后面有自己,他实在无法抵挡这股诱惑,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深呼吸了几下后,又翻开了下一页。
书里的俞闻清变成了恶鬼,刚刚那些指着他的所有的手,都从自己的身体向外,围着他绕了一个圈,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在书本的边缘,露了几张人脸出来。
那几张人脸在尖叫,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俞闻清觉得口干舌燥,又打了个激灵,心底里滋生出了如黑洞般的情绪,他只是稍作联想,就能把自己的经历和几幅画对上。
真的不敢往下看了,他忍不住往书架上去够手机,伸出去的手上全是手汗,只是刚刚触碰到,手机就掉到了地上,“咚——”地一声,在书架边上自习桌的学生们看了过来,眼神刚刚露了些谴责,但好像在看清是俞闻清之后,都换成了惊讶和害怕,赶紧又低下头专注自己的事情。
手机侧边蹭掉了一些漆,不太碍事。
刚刚那群人的反应,让俞闻清突然惊醒。
这么多人怕他,谢息尘怎么会不怕,还说要把这件事交给他,怎么交?!
他不会是自己一边害怕着,一边忍耐着,难道就因为喜欢他?
喜欢可以克服自己心里的恐惧吗?
他也喜欢花生,可他怎么就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控制不了,看到那样的花生和自己,都会觉得害怕呢?
书还有几页,俞闻清有些不敢看了,他又去看了看书脊,上面并没有条形码,无法外借。
他还是硬着头皮,将放在书架上的手机和笔记本都一起拿好,坐回了刚刚的矮凳子上,继续往后翻着。
这是一张大开页,书里的俞闻清好像去到了紫鸟刚刚站着的那座山顶,紫鸟被银色的锁链锁住了全身,挣扎之间空中雷电死起,从山腰一直到山脚都是跪着的动物,他们虽然物种不同,但虔诚跪拜的姿势出奇地一致。
他看到自己的面容已经变得扭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可嘴巴却是鲨鱼嘴,露出了里面所有的尖牙。
仔细看……那些跪着的动物好像并不是在祈祷,更像是……求饶?
他忍不住把手心往裤子上擦了擦,才翻开下一页。
捂住嘴才堵住了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呼!
书里的自己右手拿着长刀,直直地、直直地砍向了被锁链紧紧绑住的紫鸟,紫鸟向着天呕啼,如炸裂火花般的紫色荧光从喙里喷涌而出,成了一道极粗、极亮的光柱。
跪着的动物们浑身颤抖,没有一个敢抬头。
俞闻清急了,又向后翻了一页。
刚刚所有跪着的动物都消失了,金属锁链里的紫鸟也消失了,他还是手握着长刀,站在山顶,呼啸的风把他的衣服都吹了些起来。
画里的俞闻清额前的碎发太长了,几乎将他的眼睛都遮了起来,他只能看到,那个人伸出了舌头,舔舐着嘴角残留的血迹。
画中的紫鸟也消失了,锁链松散地落在了地上,连带着山顶的乌云都消失了,画面的主色调也从紫色变成了绿色,天空也画成了正常的蓝。
明明是一副山明水秀的景,俞闻清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翻到了最后一页,画面里已经没有俞闻了,是对着那堆锁链画的俯视图,锁链上有些地方是黑色的,有些地方变了形,仿佛被高温烤化过一般。
这堆锁链的中间,只有一片紫色的尾羽。
他仔细端详了这片羽毛,想到了自己一直珍藏的、花生留下来的羽毛,几乎一模一样。
快速合起了书,俞闻清拿着它往外走,刚刚站起来,就觉得自己的腿软了,几乎有些走不动路,他仿佛从沙漠里跋涉出来,整个嗓子都是烧着的。
“你好,”俞闻清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能帮忙看看这本书是哪个出版社的吗?”
图书管理员接过了他手上的书,来回翻腾着都没找到条形码,甚至连编号都没有,“这本书好像不是馆藏书目。”
“那……我能带走吗?”俞闻清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抖得停不下来了。
“……不好意思,这个我得挂着失物招领,不能带走哦。”
意料之中的答案,俞闻清只是机械式地回复了一句,“好的,谢谢。”
走出阅览室的时候,他忘了拿包,他很想忘记,但又记起来了,不得不折返回去从寄存柜里拿出来,看到和书里描绘得一模一样的书包,他心脏都紧了一下。
更清晰的疑问从心底里浮现了起来。
现在大家都怕他,是因为自己已经变成了恶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