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妍的电话是突然来的,俞闻清看着手里的早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电话里贺妍说得很着急,非要他现在立刻马上去一趟。
放在以前,俞闻清是不会犹豫的,去就去了,可今天已经和谢息尘说了会带早饭回去,这会儿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睡醒,也不好冒然打电话回去。
思索再三,俞闻清手里头带着些哆嗦,又打回给了贺妍。
“学、学姐……”俞闻清尽量说得清晰委婉,“我、我有点事,可以晚点来吗?晚一会儿就好,大概就15分钟的样子。”
预想中讽刺他的那些话没说出口,贺妍那头沉默了。
俞闻清有些慌乱,但还是咬住了没松口,“学、学姐?”
“嗯,”贺妍停顿了几秒,“那你尽快吧。”
还没等他谢谢贺妍,电话就给挂了。
俞闻清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仿佛在回味刚刚的对话。
发生什么了?他和贺妍讨价还价,然后贺妍让步了?贺妍竟然让步了?!
心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窜出来了,跳动着、活跃着,带着今天早上刚刚拒绝过邹博明那种不言而喻的爽感,他此刻几乎是跑回宿舍的,上楼也是两三级一跨,他想快点见到谢息尘,然后告诉他,就在刚刚,他还学会拒绝贺妍了。
“小谢!”宿舍门一开,俞闻清下意识抬头去看谢息尘的床,却没看到他。
刚刚还在胸腔里跳动的火苗突然变小了,随即逐渐熄灭,俞闻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跑来,外面天气寒冷,已经将在食堂里饭热乎的早饭吹凉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就好像小时候难得考了个满分,拿到俞利凯面前,想得到一句夸赞,却换来的是俞利凯推了推他,然后告诉他,他得出车了。
还是不能太得意啊,他心里想着,老天爷怎么管他这么紧,只要有一点儿高兴的事,就会对着他泼冷水呢。
拎着早饭的俞闻清有些无所适从,放着都凉了,不如自己就都带走吧。
于是他整理起了书包,把电脑和笔记本都放了进去,刚背上书包准备要走,阳台的门从外拉开了,朝日的阳光从外面倾泻进来,照在了谢息尘的身上,他周身好像都染上了一层光。
俞闻清的手突然松开,刚刚没有背好的书包直接滑落了下来,“咚”地一声砸在了椅子上。
“要出去?”
“你在啊。”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起说完。
俞闻清扬了扬自己拿早饭的那只手,对着谢息尘笑了起来,“早饭,买回来了。”
“谢谢,”谢息尘走了进来,拿过早饭,“一起吃吗?”
“不了,贺妍找我去实验室,我路上吃。”
“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会胃疼吧?”谢息尘皱着眉。
本来胃就不太好,还老折腾它。
“我……”俞闻清的头低了下去,又抬起来,接着对谢息尘笑道:“刚刚贺妍让我立刻就过去,我、我拒绝了她,说自己有点事晚点过去,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真棒,这个自诩为爹的俞闻清终于硬气点了。
谢息尘也对着俞闻清展了个笑,眼里都是欣慰和肯定,他禁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抚上了俞闻清的头,摸了摸耳侧的发。
“闻清,你很厉害哦。”
太过明显的鼓励,从谢息尘这张冷峻的脸上表达出来,俞闻清好似见到了高山仰雪逐渐融化,成为点滴汇入江河,又升腾成为带着热意的水蒸气,萦绕在自己身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认识谢息尘已经快一个月了,却觉得脸生,好像自己以前从不直接看他,更多的是听到他说,他骂方昭琦、挑贺妍的刺、恶狠狠地对着邹博明,可他对着自己,好像永远包容、永远有耐心。
人……是会被这样的感触逐渐治愈的吧。
“谢谢你,阿尘。”
俞闻清的道谢很轻,像一朵云一样向谢息尘飘去。
谢息尘抬了抬眼睛,心里泛着痒,俞闻清没有叫他小谢,也没有叫他学弟,而是去了姓,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不客气。”
谢息尘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义,息尘,雷鸣之下,净化所有,无垢无尘,清新清静,像俞闻清的眼睛,干净、清澈,他一瞬间有想把俞闻清带回栖鸣山的冲动。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又想到游璃说的那些话。
难道自己真的……
“那我去实验室了,刚刚邹博明闹了你的觉,你看看要不吃完了再休息会儿。”
俞闻清走过去把谢息尘手里的早餐拿了过来,对着他嘿嘿一笑,他拿了五个包子里拿了唯二的两个肉馅的、一个香菇青菜馅儿的,又拿出了一袋豆浆,一起放到了谢息尘的桌子上,推了推眼镜后,离开了宿舍。
谢息尘坐在桌边,先拿了那个菜包啃,他当然知道,俞闻清只留了两个素的给自己,他也清楚,自己给俞闻清的钱,他肯定不会乱用。
真想让他任性一些啊。
稍微有些坏心思也没关系。
我会给他兜底。
“少主。”袁野的生意从椅背后面响起。
谢息尘没转身,翻了个白眼,这只雪雁什么都好,就是脚步声太轻了,几乎都听不到,神出鬼没的。
“有什么事?”
“我来向您赔罪,”袁野左腿跪了下去,双手放在身前,“刚刚给您带来困扰了。”
谢息尘转身的同时,就幻化成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一身矜贵紫袍,长长的乌发垂在脑后随意一扎,眼神凌厉,威压四起,“困扰?”
“属——我知错了,请您责罚,”袁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游璃刚刚忧思过度,又因为之前落音泉水雾的原因,晕了过去,还没醒来。”
“什么意思?前言不搭后语的。”
“请……请您别怪罪他。”
谢息尘和袁野、游璃的日常交往上虽然谈不上交心,但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游璃受伤的事也在帮着救治,他很好奇,袁野这么说的理由。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罪他?”
袁野突然抬起头,原本白衣翩翩的清冷模样,此刻脸上竟然挂着点不自在,“他冲撞了您。”
“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息尘突然问。
“主君她……很果断。”
“你的意思是她脾气不好?”谢息尘接下了他的话,“因为雷鸟稀少,下我这个蛋的人很凶残,所以你觉得我也会收拾那条鱼?”
“属下不敢。”袁野此刻两条腿都跪下去了,头低得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哎,你赶紧起来吧,”谢息尘皱眉,“别犯病了,我要烤那条鱼早就烤了。”
袁野还是沉默着不敢起来,头又往下低了一些。
“快起来,不然我下次见着他肯定往全熟了烤。”
袁野这才站了起来,双手不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提溜黑圆的眼珠子盯着谢息尘的一举一动。
“你喜欢那条鱼?”他问得直白,一点余地没给袁野留。
袁野怔住了,仿佛不能呼吸了一般,脸比刚刚请罪的时候还要白,手捏得更紧了,他盯着谢息尘,喉结上下滚动,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他说他对你有好感,你知道吗?”
袁野还是不动,点头摇头都没有,谢息尘不以为意,继续追问:“你不知道?”
袁野听了这话,才点了点头,他看着谢息尘怕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电死似的。
谢息尘皱着眉走到袁野身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鸟……怎么不够意思啊?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观察观察的,你都观察出结果了还不告诉我,不够兄弟啊。”
说完,谢息尘还给了袁野一肘子。
袁野向来成熟稳重,连给的建议和执行的操作方法,都无比稳当,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连对着谢息尘,也是一板一眼的。
但这样的袁野,不禁让谢息尘好奇,喜欢这个东西,到底有多大能量,能让那条安静不下来的鱼,围着他转。
袁野依旧在发怔,从脸上根本读不出什么内容,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息尘发现他慢慢平静了下来。
“少主,我会处理好的。”
“处理好什么?那条鱼?”
“游璃可能在人间的时间比较多,对常年呆在栖鸣山的物种不太了解,他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谢息尘手一挥,觉得袁野没一句说在点子上,“我问你处理好什么,没让你当栖鸣山的百科全书。”
他看见袁野的手捏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表情已经是超越平静的——冷淡、疏离,还有一些谢息尘读不懂的东西。
“雷鸟一族的仆从,除了主君指配,不可擅自动情。”
好家伙,好感、喜欢、动情,净是本大爷听不懂的词。
你们年纪大,你们有文化!
气得谢息尘挥手赶人,“行了行了,别卖弄了,本大爷听不懂。”
袁野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个落寞而哀伤的表情,谢息尘不愿意看,便背过了身去,直接往阳台里走。
刚踏出门槛,谢息尘就看到贴在墙边的游璃,他就蹲在那里,小小的一个,还伸出了一根是指,摆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姿势。
屋子里传来了袁野的声音,“他是鱼,我是鸟……我们没办法的。”
谢息尘和游璃四目相对,他觉得游璃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俩各有各的心事,谢息尘却是两面都有些尴尬,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站在门框上,别过头不去看游璃的表情。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明明游璃告诉他,有好感是见不到就想靠近,可现在为什么,他路过谢息尘直接踏进屋子之后,可以忽略掉袁野,连看都没看一眼,光明正大地打开门,自顾自地走了。
袁野头又低了下去,眉间好像染上了如落音泉一般难缠的雾。
“玛卡巴卡玛卡巴卡——”
这尴尬得让谢息尘无地自容的铃声在提醒他手机响了,他知道只有俞闻清会找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屋子里的奇异气氛,赶紧接了起来。
电话里的俞闻清压着声音,却很着急,几乎是在用气音喊道:“阿尘!有空吗,快来实验室一趟,出事了!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