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昭琦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已经被按个大白鸟吓破了胆，罔顾教室里还有一个喊他名字的学妹，一溜烟就从门口消失了。
俞闻清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此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实验旁边，继续矫正着数据。
刚上手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旁边有人站过来了，恶意太强了，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贺妍，俞闻清只好推了推眼镜，往后退了两步，把最容易接近实验的地方空出来让给她。
“刚刚方昭琦背后这么大个洞，怎么不见你上去关心一下？”
贺妍摆弄着仪器，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俞闻清倒是有些吓到了，一时间嘴里跟含了个橄榄似的，都说不出话。
谢息尘插了个嘴，“他为什么要关心方昭琦？”
贺妍听到这话并不是俞闻清答的，也不恼，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仪器，抬起头来轻笑了一声，带着些神秘又带着些嘲讽对着谢息尘说：“你懂什么。”
俞闻清想开口解释，可对上贺妍凌厉的眼神，又吓得缩了回去。
“躲我干什么，你这么恐女么，”贺妍瞥了俞闻清一眼，“喜欢男的也不用厌女吧。”
“……我没有，”俞闻清小声说，“……厌女。”
“我很可怕吗？”贺妍又问。
这是贺妍第一次这么和他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息尘刚刚的那些话撕开了她的伪装，还是真的觉得自己理亏，才会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平等沟通的对象来说。
其实这样直白的贺妍俞闻清并不反感，只要不让他做一些超纲的事情，尤其是和学术无关的，他都能忍，因为在实验操作上，整个课题组里面，也只有贺妍会真的教他，无论她的目的是出于真心想教，还是想减轻自己的负担，俞闻清心里总是有些感激的。
“你上来就让人家去买奶茶，刚刚还吱哇乱叫的，能让人不害怕么？”谢息尘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有椅子的一条腿支着地。
“你——！”贺妍转过头就要去指谢息尘。
俞闻清见状立刻开口，“学！学姐……学姐她也不是天天这样的，她今天应该是心情不好。”
贺妍的手指头还没支棱出去，就转过头来看俞闻清，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你就是平时受欺负也不说，给他们惯的，”谢息尘听见俞闻清为贺妍辩解，也有点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了俞闻清旁边，“她心情不好，就可以让别人跟着一起心情不好吗？”
“没、我没有不高兴。”俞闻清软软糯糯地笑了起来，还用手背推了一下眼镜。
“是，”谢息尘直说，“这次买奶茶有我陪着，你肯定不会不高兴，之前呢，以后呢，如果她还是差你一个人去买奶茶，你还能兴高采烈地去？”
俞闻清刚想说不会的，又下意识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谢息尘的意思是，以后，课题组结束之前，他可能会离开吧？
也是，一个学中文的文科生，天天跟着他们搞物理的没意义。
两人对话都沉默的时候，贺妍冒了话出来，“我也不是每次都叫他去买奶茶的。”
“知道了，”谢息尘翻了个白眼，回得一点耐心都没有，“希望你能够抱着你这点善心，然后发扬光大，对你唯一的小学弟好一点。”
“没不好啊。”
“是让你再好一点的意思，毕竟俞闻清要是被你气走了，就没人帮你做实验了，对吧？”谢息尘一语道破。
俞闻清见他说得犀利，赶紧用手抓了抓谢息尘的袖子，示意让他别说了。
贺妍的眼睛微微红了，还不明显地蓄起了些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女孩子学物理你知道多难吗，人前都捧你，回过头了就只会说，女的还是不行。”
俞闻清心软，更见不得女孩子哭，就连俞闻可哭闹，他都会去哄一哄。
他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被贺妍看了一眼又往后退了一步，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学姐，其实你的专业水平已经是我们学院的翘楚了，外头的我也没见过，但至少在我看来，是非常厉害的。”
说完了后看贺妍没什么反应，还是有些止不住的伤心，俞闻清又大胆地将内心的看法透了个底，“你、你比方学长还要强一点，我认为。”
贺妍和谢息尘同时惊讶地抬抬起了头，两人同时都盯着他看。
“我、我说的是实话。”
撂下这句话后，俞闻清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又回到了实验边上，摆弄了起来，不断调试着变压器，尽量做到电流稳定。
“你……是说真的？”贺妍走到俞闻清的边上问。
俞闻清点了点头，如果要从学术的角度出发评判，这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表达也没有半分压力，“方学长这一年来来实验室次数虽然不少，但基本不实操了，很多细节只有在实验的进程中才能发现，我看过你们俩今年发表的文章，学姐你的文章比较全面，讲了不少假设条件下物质的反应，方学长的就比较单一，但我们做实验的时候，的确会出现很多其他的情况。”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串话，俞闻清又将嘴抿了起来，抬眼看看谢息尘，好像在问他这么说对不对，能不能这么说。
他只见谢息尘脸上带笑，在胸口交叉的两条胳膊下，藏着一个比着大拇指的手。
太好了，俞闻清心里想，他没有说错话。
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贺妍，俞闻清吓了一跳，刚刚还只是蓄水，现在直接砸下了泪珠子，他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给贺妍递过去。
“对不起学姐，我说错了，你别难过了。”
贺妍一把扯过了纸，也不顾系花形象，直接往眼睛上抹，又从俞闻清怀里抽了一张纸出来，演都不演了，直接上鼻子擤了起来，又擦又吸之后，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
“谁要你道歉了，脑子缺弦。”
“哎哎哎，你好好说话啊，”谢息尘眼睛又瞪了起来，“他说你好话也被你骂，小心你以后只会被人骂。”
“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恶毒啊！”
“你说谁小，谁恶毒？！”谢息尘炸了，什么东西，他大爷小吗，他大爷恶毒吗，难道他大爷不是心有大善，才能做到回到俞闻清身边，防着他们这些小人在他身边作祟么。
“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了。”贺妍见谢息尘又发作了，这教室里也没有能为自己说话的人，只好自己搬了个台阶下。
俞闻清清了清嗓子，趁这个空档问了贺妍好几个问题，还有实验操作层面的疑问，贺妍都一一为他耐心解答了。
留着谢息尘一个在旁边，好像是多余的。
两个实验人沉浸在实验里，观察的时候都沉默不语，有了些反应后又开始讨论了两句，时间过得很快，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来。
物理实验楼太老了，连白炽灯都有些暗淡。
“今天就到这里吧，闻清，你晚上有空的话，就把今天得出来的数据都整理一下，然后发给我。”
俞闻清点了点头，立刻表明有空，贺妍的祈使句变成了询问，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转变了，他一定要再乖巧一点才可以。
临走要关门的时候，俞闻清让贺妍先走。
“你要加班？”贺妍问他，手指又向谢息尘的方向划拉了两下，“还是……你们有什么别的安排？”
“没有没有，”俞闻清赶紧摆手，他可不想和方昭琦的那种荒谬的误会再再来一次，“冬天，天黑得快，实验室关了灯学姐你下楼不方便，还穿着高跟鞋……”
贺妍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如何自处，赶紧拿了包就走了，还不忘提醒他们早点回去。
门开的一瞬间又有一阵风吹了进来，谢息尘眼疾手快赶紧把门关上了。
他看着正在整理实验器材的俞闻清，几欲开口，又憋了回去，心里有些恼，还有些烦躁，这会儿他就想蹲下，再把脑袋埋进胳膊肘里，但看了看自己五指分明的手，觉得以人类的身躯表演鸟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奇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烦，就是……就是……哎！他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滋滋啦啦闪出几个电花来。
“你怎么了小谢？”俞闻清走到了他面前，踮起脚尖去看谢息尘的头发，“你是不是天天洗头？头皮和头发很干燥么，这么容易就出静电？”
谢息尘收了手，看着自己面前一无所知的俞闻清，恨不得将自己就是花生的事实告诉他。
我是花生，我是你的小鸟，你怎么……
心里的激动最终还是表现在了行动上，谢息尘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抓住了俞闻清的胳膊，还前后摇晃了一下，在看到他难受又害怕的表情时，立刻松了手。
“对不起，我、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
俞闻清嘴里还嘶嘶地出着声，疼得眉毛都皱起来了，还是不忘给他挤一个笑，伸手将眼镜往上推了一下，“没关系，我不疼。”
这次关了实验室的灯后，走廊里原来年久失修的灯亮了起来，一路从六楼亮到了一楼，俞闻清很意外，也很兴奋。
“管理大叔好像来修过了，这一路的灯都是亮的！”
谢息尘嗯得心不在焉，脑子里还是盘桓着贺妍的那句话——
俞闻清，真……喜欢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