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灵一直在提防这几人使坏,可直到天都快黑了,她们也依旧各忙各的,没人搭理她们。
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了她跟姜南枝,当她俩是透明人。
就在许青灵闲得没事捡稻草搓绳玩时,大门被啪一下推开,一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男娃走进院里。
“妈!在外跑了一天,累死我了!姓姜的贱丫头呢?喊她给我煮个鸡蛋!”
“耶,少爷回来了?少爷今儿在外头挣了几分钱啊?开口就是喊人给你煮个鸡蛋,这么大气呢?”许青灵直起腰,感觉精神不少。
虽然从没见过,但她能猜到眼前这男娃是谁——胡娟子的小儿子,孟泰。
这个年纪,不在上学,也不在家做事,通常来说,村里管这种娃叫该溜子。
孟泰听见这声音,转过头,看见在一旁的许青灵跟姜南枝。
他大咧咧地问道:“你是哪个?”
“债主,上你家讨债来的。”许青灵站了起来,拍拍裤腿。
就在孟泰准备问清楚啥鬼东西时,孟老婆子从堂屋窜了出来,一把拽住她最心疼的好孙子,不由分说往屋里拉。
“奶,你干啥?”
“走,走,快进屋。”
一进屋孟老婆子就把门啪地关上,那副模样,像是院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刚站起来的许青灵又坐下,捡起绳子继续搓,语气中满是怨念,嘀嘀咕咕,“真是的,还以为有架打了,害我白兴奋。”
屋里,孟老婆子跟孟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当听到许青灵动手打人,他无所谓地撇撇嘴,认为这不过就是奶奶瞎编出来博同情的话。
一个女人,还打人,真是笑死人了。
原本这些天他听说村里多了个漂亮姑娘,还打算找个时候上门去看看有多漂亮,逗一逗。现在看来,这人太差劲了,没意思。
“现在她赖在咱家不走,真是个瘟神!”孟老婆子恨恨道。
“害,我还以为什么鬼东西!”孟泰往外走,“我去撵她,她要是不肯滚,我就动手揍她。”
“哎!我的乖孙!”孟老婆子连忙拉住孙子,“别去,就先躲她一躲!要是她真会打架,把你打了咋办?”
“就她这样的,我能打十个!”孟泰摆摆手,“行了奶,你别说了,看着吧。”
说完,他不顾奶奶的劝阻,跑回院里。
“喂!那个姓许的,你给我滚出去!再不滚我打了你你可别说没警告你!”
许青灵立马来劲了,眼睛大亮,呸地吐出正在嚼的一根干茅草,“想要我滚不可能,除非把你家鸡逮一只送我。”
孟泰不屑地走到许青灵面前,“就是你打了我妈?”
“对,是我。”许青灵仰起脸笑,“少爷,是不是觉得很生气?气就对了,说不定我接下来还要连你一起打。”
“赶紧滚!哪儿来的臭婊子,想在我家讨饭?哦,也行,你把衣服脱了,进我屋去,我赏你一口饭吃。”
听见这话,许青灵也不动怒,只伸出腿,直直踹向孟泰的膝盖。
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孟泰措手不及,痛得嗷了一声,重心不稳,腿被踹得往后刨,身子却是朝前摔。
“我的乖孙!”躲在门后的孟老婆子一看孙子挨了打,怪叫着开了门扑过来。
孟泰脸朝下摔成了狗啃泥,还没来得及哀嚎,就被揪住衣领,整个人在完全站不稳的情况下被提了起来。
“小朋友。”许青灵望着孟泰,露出个十分核善的笑,“我看你一张狗嘴长一口歪牙,话不会说,只会喷粪,一定没上过几年学吧?
“没事,老师今天正好闲着,上门家访,给你好好补补课。”
说完,她攥起拳头,一拳攘在了孟泰的右脸上。
刚才还在叫嚣的孟泰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脑子空白得只剩下疼痛,回神时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嘴巴里一大股子铁锈味。
不知道是不是牙被打掉了,总觉得哪儿缺了点东西。
“我的孙儿!”孟老太太眼睛瞪圆,像是气得失了理智,拿起门边的扁担,“狗日的,你敢打我孙子!我打死你!”
“啊!”姜南枝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冲到许青灵面前,打算挡下老婆子的攻击。
许青灵望着挡在前边的姜南枝,心里冒出种难以言说的感受。
那么瘦弱的背影,看着还扛不住老婆子一扁担的。纤细又脆弱,搞不好被一下就打碎了。
像薄薄的白瓷一样。
她右手揽住姜南枝的腰将人往边上带,左手眼疾手快攥住孟老婆子打下来的扁担。
先是用力往自己这个方向扯,看见孟老婆子被拽动了,再往外一推。
孟老婆子狠摔了个屁股墩,倒在地上哎哟哎哟。
“南枝你先站一会儿,我给那小畜生上个课。”许青灵松开手。
姜南枝说不出话,点点头,耳边只剩自己铺天盖地的心跳声。
搂腰这种行为,即使发生在两个正常的朋友之间,也显得有点亲密了。
她从小到大,记忆里上次跟别人有亲密接触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和三个小姐妹上山,大家手拉着手。
后来胡娟子明里骂,孟慧慧她们暗里搞事,整得那三个小姐妹再也不跟她玩。
那三个姐妹,有一个已经出嫁到别村,另外两个倒是还在本村,但跟她早已成为路人,见面都不打招呼的那种。
许青灵环顾四周,在院墙上抓了一把土,来到哀嚎不止的孟泰面前蹲下。
她虎口卡住孟泰的下颌,用力迫使其张开嘴,而后将土塞到他嘴里,拍着手站起来,再一脚踩到他脸上。
望着挣扎的孟泰,她啧了一声,把语言模式调整成方言开始骂人。
“XXXXP,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叫,再叫嘛,一天天的。还要老子陪你睡觉,龟儿晓不晓得老子是老中医,专门医你这种哈批东西。”
姜南枝迷茫地看着许青灵,很显然没听懂这话是在说什么。
许青灵在孟泰脸上碾了两脚,忽然觉得像在踩屎一样,脚感很恶心,有点不适,就把脚收了回来。
转头看见姜南枝一脸懵的样子,换了笑容出来,并取消方言模式,“没事,我夸他呢。”
“哇!”孟泰往侧边翻过去,张嘴就开吐。
孟老婆子也不哎哟了,爬起来跑到孙子旁边又是扶人又是拍背。
“里头那仨!还不出来抬人啊?”许青灵朝屋里喊话,“一会儿他祖孙俩死在院里算你们的啊!”
喊完,她坐回墙根的小板凳上,继续搓草绳,“别急,我现在在给你们准备东西呢。一根绳子,不错吧?专为你们量身定做的。
“等你们睡着了,我摸进屋子里,用它把你们挨个勒死,保证你们一家走得整整齐齐,而且痛苦至极。嗨呀,别谢我,谁叫我这人热情好客呢?”
听着许青灵连放屁带吹牛逼,姜南枝忍不住了,噗嗤笑出声。
她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可就是想笑。跟许青灵待在一起,心里雾蒙蒙的地方好像在变少。
见许青灵确实没有再打人了,胡娟子母女仨才敢到院子里,连拖带拽把孟泰整回屋。
屋里传来一阵吵闹声,过了会儿,孟秀秀忐忑地走出来,贴着墙根,一步一步挪向院子最左边。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许青灵,好像这样就能让许青灵待在原地不动似的。
她狗狗祟祟去了某间房,捞了半碗草木灰,再狗狗祟祟做贼似的贴着墙,挪回屋子里。
许青灵看了一眼马上就黑下来的天,朝屋里道:
“喂,娟姨,你看你家这破屋,也容不下我这尊大佛。今晚让南枝去我家住呗,这样我走了,你们不用看着我,还省得提心吊胆。”
“不可能!”胡娟子尖锐扎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哪儿也不准去!她就算死也给我死在这个家里!”
“行行行,不让她走,那我就在你家住下了。”许青灵翘着二郎腿。
知道许青灵今晚是赶不走了,母女几个连忙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进睡觉的屋子。
灶房那边的小半袋红薯也没落下,宗旨就是姓许的在她们家别想吃到一粒米。
现在天气逐渐转凉,天黑得也越来越早。村里没通电,只有煤油灯。但很显然,孟家不可能把煤油灯给她们用。
“南枝,走吧,我们也回房间去。”许青灵站起身。
姜南枝抱着膝盖,无比窘迫,“我……”
“怎么了?你还想再坐一会儿吗?也行。”
“不是的……”姜南枝声音很小,“我就睡在……灶房里……青灵,你,你回去吧……”
说完,她难为情地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回来之前,许青灵并没有告诉她今晚要在孟家留宿,所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就连刚才说出要在孟家住下那种话,她也只当那是气胡娟子的。
直到现在许青灵还不走,她才意识到,原来不是玩笑话。
可是她并没有自己的房间,甚至连床都没有。搭在灶房墙角的那片草席子,就是她的全部。
听到姜南枝的话,许青灵愣了好大一会儿。
没有自己的房间,这她能猜到。就像李婶家,通常是一间屋里放两三张床,家里人挤在一起睡,基本没有一个人一间单独的房这种说法。
可直接睡灶房……
她缓了缓,伸出手,“没关系。走吧,带我去看看。”
姜南枝怎么也站不起来,紧紧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作一团,眼圈又红了。
过去,她曾经被胡娟子一家人当着许多乡亲的面打过骂过,甚至有被撕烂衣服的经历。
可不管哪一种,带给她的难堪感都没有现在浓烈。
认识之后,每次她去找许青灵之前都会尽力将自己收拾干净。
掸干净衣服裤子上的灰和泥,打清水把脸和手反复洗好几遍,将辫子重新编得整齐……这些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事情。
她想将自己最好的样子展现给许青灵,尽管她什么都不如别人,没有漂亮衣裳,也没有好看的头花。
此刻当着许青灵的面说出自己睡在灶房里,就好像亲手将仅剩的自尊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