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句话,老太爷也就愿意给个态度了。
他点头,语气很平淡,“二富媳妇,你们就按这娃娃说的做吧。”
“凭啥!”胡娟子气得大跳,指着姜南枝,“太爷,那死丫头是我家的闺女,啥时候轮到她姓许的一个外人来管了!”
孟老婆子也赶忙附和道:“我们都是老辈,哪有老辈给儿孙娃认错的嘛!再说了,都是一家人,这钱给不给有啥紧要!我看啊,不给了。”
人群里有人骂道:“你俩还要不要脸了!之前咋没把三丫当闺女当孙女咧!”
“这会儿一听要挨收拾,又是你家闺女了?”
“三丫这姑娘,可怜见的。看她那身子,就剩皮包骨了。还有那身衣裳,穿多少年我都记不清了。”
“真是造孽哟,年年寒冬腊月,她就穿个薄衣裳。手拉起来一看,全都是冻疮。”
“还好意思说是你孟家的闺女!前年我家闺女给三丫送件穿不了的袄子,你们猜怎么着,第二天就到她家孟慧慧身上了!”
胡娟子一家对姜南枝罄竹难书的虐待,被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言抖出来,全落进了许青灵耳朵里。
她默默搂紧姜南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这一家人将一个女孩儿从小虐待到大。
都说人性是精致的灰,有善也有恶。可听到的看到的这些东西里,她只能找到浓郁的恶,完全寻不见分毫的善。
如果说胡娟子一家的心结在于姜南枝是小三的孩子,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对一个伤害了自己家庭的人的孩子好,那她可以理解。
但是一整个村都知道姜南枝的妈妈是被骗了,胡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即使如此,这个原本的受害者,还是选择将怒火发泄到最弱小最无辜的孩子身上,成为一个加害者。
许青灵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不少东西。
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姜南枝,不管经历什么事件,别人怎么去鼓励,她永远都无法真正从阴影中走出来。
就像现在,费尽心思让胡娟子她们认怂,不敢再去打姜南枝,这样姜南枝就能站起来,就能重新塑造出一个自我吗?
不能。
想要改变,必须得彻底脱离这个环境,摆脱来自这家人的地位压迫和思想压迫。
脱离这个环境……说得简单,怎么脱离呢?
许青灵有点头痛。
“行了!行了!”村长维护着秩序,“太爷都发话了,还有啥好说的!赶紧!该咋办就咋办!”
“我们不服!”胡娟子依旧在嚷。
老太爷有些烦躁,“富林娃,你去找一趟他孟家的老东西,就说我李家这边儿说了话没用,问问他家想咋办。要是整不好,就开祠堂。”
村长望着老太爷,没敢挪动脚步,也没把事情应下来。
听到老太爷的话,许青灵精神一振,算是彻底理解了为什么这个村里越年长辈分越大的老人越有话语权。
过去她只知道封建时代的宗族会有祠堂,那时候族里起了争执,闹得太大的话就会开祠堂用以裁决。
没想到在蓝星上,这个年份了,居然还能见到这种旧的礼教制度存在。
不得不说,对她而言还是很新奇的,毕竟她在现代时旅游过程中见到的那些宗祠,节庆时倒是有族姓人去祭奠,但并没有裁决作用。
一听要开祠堂,不仅胡娟子一家老实了,连带着院外看热闹的乡亲们也连忙出言相劝。
说来说去,今天的事就是许青灵想为小姐妹出口恶气,胡娟子她们闹归闹,但还没严重到要开祠堂的程度。
老太爷这么讲,说白了就是表个态度,也给个警告,让胡娟子她们安分点儿。
过去家里的那些腌臜事没人捅到台面上,所以她一家人畜生归畜生,只要咬死了她们这是家事,谁也不好说什么,撑死了算邻里不和谐。
可现在许青灵闹成这样,就是把她们直接架到了火上。要是再不老实点儿,事情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走到这步,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胡娟子回家拿了一把毛票,在老太爷家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气愤地撒到地上,一双眼死死瞪着许青灵和姜南枝,恨不得把眼神化成刀子,将两人千刀万剐。
“捡起来。”许青灵抱着手,丝毫不怂地跟胡娟子对视。
“你个贱……”
“我叫你捡起来!”许青灵提高音量,“你再骂两句试试,看我能不能撕烂你的嘴。”
周围的乡亲们全都被这种状态的许青灵震惊到了,纷纷望着她。
平常那个乐呵呵的大闺女,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不得不说,其实有点可怕。
胡娟子咬牙将钱捡起,递给许青灵。
“现在我问你,南枝有没有偷你的钱?”许青灵冷声问道,“你想好了再回答,要是答错,你说一个字,我扇你一巴掌。”
“……”
李婶站在院边看着,忽然觉得,这个早晨还熟悉亲近的闺女,现在瞬间变得特别陌生。
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这样也好,恶人就得恶人来治。
如果许青灵不够狠,还选择向姜南枝伸出手,最后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没有!没有行了吧!”胡娟子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没有,所以你之前就是在诬陷她。”许青灵一字一句,“现在,给、她、道、歉。”
“你……”
“听不懂吗!道歉!”
胡娟子不说话,看准时机,撒丫子往外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脑袋一痛,头发被人扯住,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拉了回来。
她疼得眼泪花子往外直冒,“放……放开!”
许青灵将胡娟子拉到姜南枝面前,“赶紧道歉,别挑战我的耐性,信不信我把你整个头皮都掀下来。”
“对不住啊三丫!我……我跟你认错,你快喊她松手!”
姜南枝安静站着,泪流满面。
十一年的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只知道一天又一天去熬。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得到这样一句道歉。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说了对不起,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说来也奇怪,以前她明明是麻木的,不管怎么挨打挨骂,不管遭遇了什么,都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但此刻,听着胡娟子的哀嚎和村民们的议论,她的心里竟然莫名涌出了恨意。
已经快要忘记的妈妈模糊的脸,也在此刻开始逐渐清晰。
许青灵知道姜南枝现在难受,不想再折磨她,放缓了声音问道:“南枝,要放她走吗?”
姜南枝轻轻点头。
随着许青灵的松手,胡娟子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
有胡娟子挨打的前车之鉴,孟老婆子爷孙仨也不敢再多生事,老老实实来到姜南枝面前,认了错离开。
众人的叫好声和议论声中,许青灵走到二大爷坐的地方,老老实实鞠躬。
“说话算话,胡娟子一家道歉了,我也道歉。二爷,对不起,刚才在孟家顶撞你老人家是我不对,我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
“哼。”二大爷把头别开,“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跟你个儿孙辈的计较那么多,还显得我不够大气咧!”
许青灵直起身来,笑问:“那你还赶我走吗?”
“……哪赶得走嘛!”
“那谢谢您嘞!”许青灵知道这是二大爷要台阶下,也没有多为难,转身跑开。
事情解决了,围观的乡亲们各回各家。许青灵带着姜南枝,准备离开,被老太爷喊住。
“娃娃。”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看着许青灵,“有时候做事太冲动,不是个好的。闹一次行,闹两次,帮你的人就会少了。”
许青灵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老太爷,认真地大弯腰鞠了个躬。
“这些我都知道,谢谢太爷今天愿意帮我。请太爷放心,我不是个冲动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都有数。”
老太爷慈祥地笑着,“娃娃你是个正直的,太爷信你。好,回吧。”
“那我们走了,太爷再见。”
离开老太爷家,许青灵将姜南枝带回了自己四面漏风的城堡中。
姜南枝看起来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不再掉眼泪,只是眼睛仍旧红着。
“好点了吗?”许青灵给姜南枝递了杯水。
“嗯。”姜南枝点头,“谢谢你……”
“好,这声谢谢我接了。给,这是你应得的两块钱。”
姜南枝望着那一小把票子,小心地从其中抽出六毛,剩下的推回给许青灵。
“我……我用不上,你拿着……”
她一直记得刚才在老太爷家,许青灵说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的事。
“你拿着确实不方便,我怕她们偷。”许青灵毫不客气地把钱揣进兜里,“现在我先给你保管着,等以后你离开那个泥潭了,我一定会一毛不少将钱还给你。”
姜南枝捧着杯子,望向里头晃动的清水,忽然有些出神。
离开?
对哦,还可以离开的。
可是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村子那么大,乡里那么大,山川绵延万万里,栖万物养生灵,却唯独没有属于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