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容止渊将赤华剑斜斜插在腰侧，便轻轻推了门，踏出了万兽宗。
夜里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汹涌的血色便会将他吞噬殆尽。
容止渊在噩梦中挣扎，冷汗浸湿了衣衫，一次次从惊恐中猛然惊醒。
恐惧如藤蔓般将他缠得挣脱不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敢再阖眼。
此刻眼底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色，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颓唐。
还未走出两步，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容止渊身形微顿，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侧身警惕地向后望去。
只见时聿白站在不远处，眼眶通红，面容憔悴，显然也是没休息好。
“我们不同路。”容止渊侧头避开他的视线，继续道：“出来太久了，你也是时候回九重灵台了。”
时聿白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唇紧抿，没有回应，也没有挪动脚步，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固执地站在原地。
“你！”容止渊见状，心中有些恼火，语气更冷了几分：“别跟着我了。”
他没理会时聿白微张的口，转身便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想离所有人远点，离时聿白…远点。
身后的脚步声浅显却依旧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谁都没有再出声。
远远地，便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救命！”夹杂着哭声传了过来。
容止渊“嘶”了一声，不耐道：“烦死了。”转身欲走时，却发现一抹身影快速朝他这边奔了过来。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小小的身子便猛地撞在了他的身上，一股力量带着惯性让他的身子微微一倾。
紧接着黑黢黢的小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袖，躲在容止渊身后，怯生生的盯着身后紧追上来的人。
“松开。”容止渊低头凝着黑色衣袍上沾染的泥巴点，声音冷冽。
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抬起满是惊恐的双眼，与他冰冷的视线相接，身子轻轻颤抖着。
他眼中噙着泪花，脸上满是恐惧与无助，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哀求道：“求你了，救救我…”
“奉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粗哑凶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夹杂着浓浓的杀气和威胁。
容止渊不悦地抬头，只见几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山匪骑着马匹从远处晃了过来，他们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饰，肩头皆扛着一把重刀。
为首的山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他手勒着缰绳，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看穿着，你们不是曜灵的人吧。”
“是不是跟你们有关系吗？”容止渊勾唇轻笑一声，视线轻飘飘扫过几人，不屑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别触我眉头。”
“口气倒挺硬啊。”为首的刀疤脸不动声色在他跟身后的时聿白身上打量了一番。
见对方右手已经握在剑柄之上，周身的寒气环绕而出，他抿着唇，转了转眼珠子。
目光看向容止渊身后的小女孩，语气缓了几分：“这样吧，你们把这小崽子交给我，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如何？”他咧开嘴笑了起来，黑黄的牙齿缝隙中卡着褐色的渣子，还浑然不觉，露出一副自得其乐的丑态。
“要是我不给呢？”容止渊抱着臂，轻轻歪了下头，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冲他们扬了扬头：“要杀了我吗？”
“嘿你小子，找死吧！”刀疤脸后的小弟骂了一声，举着刀就想冲过来。
却被刀疤脸伸手拦了下来，他收敛起笑容，看着容止渊，原本只是审视的目光却逐渐变了味。
“仙师如此貌美，杀了倒是可惜。”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粗糙的舌头探出舔着嘴唇，那贪婪的眼神，仿佛容止渊已是他唾手可得的玩物。
刀疤脸用力勒紧缰绳，控制着身下的马匹猛地调转方向，扬起手中明晃晃的刀，脸上的刀疤因笑容而扭曲，语气轻佻道：“相见便是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仙师美人儿。”
说罢，他双腿狠狠夹了下马肚，马匹吃痛，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随后撒开四蹄狂奔而去，扬起大片尘土。
身后的小弟们纷纷驱马紧跟，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弥漫的灰土之中。
“……？”容止渊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眼底的阴鸷愈发浓郁。
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直至有黏腻的触感顺着掌心溢出。
“你流血了！”小女孩惊呼一声，忙用拳头裹着衣袖擦了上去。
“滚开。”容止渊抬手避开，却没想到动作太大将她直接挥得跌倒在地上。
他抿着唇看了一眼，准备伸着的手刚抬起却悬在身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时聿白在小女孩跌倒的一瞬间便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小女孩眨着大眼睛，眼泪悬在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出来。
伸出染着血污的小手搭上时聿白的掌心，借力站了起来，随后冲时聿白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仙师哥哥。”
她挪着步子，走到容止渊面前，举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朝他露出一抹大大的笑来，“谢谢漂亮哥哥。”
“我可没救你。”容止渊冷冷回了一句，不自在地转过头，不再看她。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时聿白打量着她身上沾染的血污，神情凝重，轻声问道。
小女孩闻言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浑身又开始止不住的打颤。
容止渊余光扫了过来，冷冷道：“再不说话，我们就走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说完便真的转身准备离开。
“别走…”小女孩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似是下了决心，她扬起小脸，上面挂满了泪痕，眼里满是哀求。
“我叫王杏儿，住在前面的福泉村，”她颤着声，开始讲述起来，“我们村子是在曜灵州边上的沅域，太过偏僻，离曜灵城也太远…”
日头高悬，殿内光影斑驳。沈丘静静听着弟子的回禀，神情淡然。待弟子说完，他轻轻抬手，示意对方退下。
随着殿中彻底安静下来，沈丘身子后仰，靠在胡椅中，姿态闲适。身侧的澜沧乖巧地蜷在他脚边，将头搭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澜沧的身上，在他柔软的白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沈丘微微垂眸，抬手轻抚他的头，手指轻轻陷进那柔软的白色发丝中，勾出一缕出来，卷在指甲把玩着。
听弟子的描述，他们二人倒像是生了间隙，容止渊天未亮便想着独自离开。
虽然不知昨夜玉骨刺为何对他的血不起作用，可是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行事作风诡谲，总归不是正途。
沈丘向来爱才，尤其是像时聿白这般天资超凡、灵根纯净无暇的上乘弟子，更是令他发自肺腑地珍视与爱惜。
时聿白犹如璞玉，稍加雕琢便能绽放出璀璨光芒。可若因容止渊的影响，使得他这般良材美玉误入歧途，偏离了正道，才是让人痛心惋惜。
只是他没想到，时聿白昨夜并未就寝，而是在容止渊房间不远处守了一夜…
堂堂仙门弟子，身为九重灵台最得意、最被寄予厚望的翘楚，竟做出这等有失身份之举！
这个容止渊…到底是给他下了什么蛊毒？让他能对其如此挂心？
若是薛辰颐那老头知道了此事，也不知是否能坐得住。看来，他是有必要给灵山那边修书一封了。
“宗主。”一名弟子脚步匆匆，碎步小跑着进入殿内。
他身姿微躬，朝着端坐在胡椅上的沈丘俯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宗主，苏主将有要事，亟待向您禀报。”
沈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宗主。”弟子躬着身缓缓退下。
片刻后，一抹身影踏步走了进来，一袭黑甲每走一步，上面的甲片摩擦见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牧驰在殿中停下步子，朝着沈丘抱拳行了一礼，随后看向趴伏在他脚边的澜沧，眼里噙着疑惑。
“沈宗主，擎苍长老他这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沈丘垂眸轻轻摸着澜沧的头发，温声道：“他强行断开契约缔结，反噬之力过于强悍，幸而有聿白他们帮忙，化解了反噬。”
他只是简单概括一番，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反噬之力对澜沧的躯体依然造成了巨大的损坏，导致他的智力退化，如今宛若三岁稚童。”他抬眸看向苏牧驰，脸上扯出一抹苦笑，“好歹保住了性命。”
苏牧驰赞同地点了点头，“沈宗主说得是。”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疑惑丛生。若没记错的话，当年的季筠强行断契，那可几乎是差点身陨。
若不是驺吾那只虎妖拼了命一般耗尽妖力替他续命，他根本活不到逃去西陵，更别提碰上时聿白，甚至被带上九重灵台得玄悯长老相救。
可澜沧却是保住了性命，失了智…沈宗主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强行逆转这反噬之力，救下的他呢？
“方才弟子回禀，说你有要事寻我，是什么事啊？”沈丘不在这个话题过多解释，扯回正轨上。
苏牧驰抿着唇，“恩”了一下，脸上满是犹疑之色，看着沈丘望过来疑惑的目光，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沈宗主，你还记得曜灵州旁边的沅域吗？”他皱着眉，眸中满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