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乲安蜷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月光石发卡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仿佛是她此刻混乱心绪中唯一的锚点。
楼下顾穆最后那个凝重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不安的预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
月光石在黑暗中幽幽流转着蓝白的光晕,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她将它轻轻放在枕边,仿佛它能带来一丝慰藉,然后强迫自己躺回床上,然而顾穆在树下接电话的身影、他离开时车尾灯消失的光晕,还有掌心残留的、属于他的触感和那廉价却霸道的茉莉蜂蜜香气……种种画面和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后半夜,身心俱疲的林乲安才在极度的困倦中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很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烟花炸裂的巨响、冰冷河水的气息,以及一只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林乲安被一阵规律的、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因为残留的梦境而急促跳动。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意识缓缓回笼——枕边,月光石发卡静静地躺着,提醒她昨晚的一切并非虚幻。
敲门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沉稳的、不容忽视的节奏。
是他?林乲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弹坐起来,胡乱抓了抓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睡衣。来不及多想,她赤着脚跑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顾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衬衫和长裤,身形挺拔,清晨的光线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他手里提着一个朴素的纸袋,上面印着附近一家老字号早餐店的Logo,热气和食物的香气正从袋口袅袅逸出。
“早。”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似乎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淡淡的青影上停留了一瞬。
“……早。”林乲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侧身让他进来,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被他涂抹的触感。
顾穆走进狭小的客厅,将早餐袋放在小桌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买了生煎和豆浆。”他言简意赅,目光却扫过她光着的脚,“去穿鞋。”
“哦,好。”林乲安像得到指令的小兵,立刻转身跑回卧室穿上拖鞋。出来时,看到顾穆已经将早餐在桌上摆好,两杯豆浆,一盒金黄焦脆的生煎包,还贴心地配了一小碟醋。
“昨晚……”林乲安走到桌边,犹豫着开口,目光忍不住瞟向他。她想问昨晚的电话,想问他在楼下站了那么久,更想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还带着早餐?这过分的体贴让她心慌意乱。
顾穆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个生煎包,动作利落地蘸了点醋,仿佛没听到她开头的两个字,直接打断道:“先把东西吃了。” 语气带着不容置喙。
林乲安只好把话咽回去,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生煎包,却没什么胃口。她小口地咬了一点,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鲜美的汤汁溢出来,温暖了微凉的清晨。
“这个,”顾穆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推到她面前的桌面上,正是昨晚那个装发卡的盒子,“你落车上了。”
林乲安看着那个盒子,脸微微发热:“……谢谢。我昨晚才发现忘了拿。” 她伸手拿起盒子,却没有立刻打开。
“戴上看看。”顾穆的目光落在盒子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乲安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依言打开盒子,那枚小巧精致的月光石发卡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在晨光下,流转的蓝白光晕更加清澈柔和,仿佛将一小片宁静的夜空收拢其中。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发卡,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和温润的石头。
她拢了拢耳侧有些凌乱的碎发,对着旁边柜子玻璃门模糊的倒影,笨拙地将发卡别在了鬓边。银色的线条简洁流畅,那颗小小的月光石点缀在她乌黑的发间,像一颗坠落的星辰,散发着柔和静谧的光芒。
“好看吗?”她有些忐忑地转过头,看向顾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映在她脸上,也映亮了那枚小小的月光石。
顾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从她清澈的眼眸,滑过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枚别在鬓边的发卡上。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即移开视线,专注地对付自己手里的生煎包,“不碍事就行。”
林乲安有些微的失落,但指尖抚过发卡冰凉的表面,又觉得心头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她低头继续小口吃着早餐,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地凝滞。林乲安鼓起勇气,再次提起话头:“昨晚……我好像听到你在楼下打电话?是……我哥吗?”
顾穆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神锐利:“你听到了?”
“没听清说什么!”林乲安连忙摆手解释,生怕他误会自己偷听,“就是……看到你在树下站着打电话,后来抬头看我窗户……”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试探,“是……有什么事吗?”
顾穆放下筷子,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放下杯子,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不安,直抵心底。
“嗯,是你哥。”他承认了,语气没什么波澜,“问点工作上的事。” 这个解释极其笼统,却也让人无从反驳。
“哦……”林乲安应了一声,心里却并没有释然。工作上的事?需要深夜在楼下避开她说?需要露出那样凝重的表情?她捏紧了筷子,“很麻烦吗?看你好像……在想事情。”
顾穆沉默了几秒。窗外阳光正好,照得空气中的尘埃都清晰可见。他看着她发间那枚流转着微光的月光石,看着她清澈眼底掩饰不住的关切和一丝不安。
“林乲安,”他忽然开口,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过段时间,我要出趟差。”
林乲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昨晚模糊的不安预感瞬间变得清晰而尖锐。
“……出差?”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去哪里?去多久?”
“国外。项目需要。”顾穆的回答依旧简洁,避开了关键的时间点,“具体地点和时间还没完全定下来,定了会告诉你。”
他刻意模糊了“三个月起,可能更长”这个关键信息,只给了“过段时间”和“定了会告诉你”这样充满不确定性的答案。
林乲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她想起了昨晚他最后那个眼神,那不仅仅是不舍,更是一种……告别?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破绽,却徒劳无功。
“要去……很久吗?”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顾穆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色,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了一下,但最终归于沉寂。他伸出手,隔着小小的餐桌,用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蹭了一下她鬓边那枚月光石发卡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又无比克制。
“看项目进度。”他避重就轻,指尖的温度透过发卡微凉的金属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别想太多。吃饭。”
他的指腹离开发卡,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和即将到来的分离,都只是生活中最寻常不过的插曲。
林乲安却再也无法平静地吃下任何东西。口中的生煎包失去了鲜美的味道,豆浆也变得寡淡无味。她低下头,看着碗里剩下的食物,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出差……国外……时间未定……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昨晚哥哥电话里那模糊的“三个月起,也可能更长”吗?
她抬手,指尖再次触碰到那枚冰凉的发卡。月光石的微光在指缝间闪烁,如同他昨夜印在虚空中的那个吻,温柔得让人心悸,却也虚幻得让人心慌。
这个清晨,阳光明媚,食物温热,他就在对面。可一种名为“离别”的阴影,却已随着他平淡的话语,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比她指尖月光石的温度更加冰凉刺骨。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