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萦绕着廉价却安心的茉莉蜂蜜香。林乲安将那只被顾穆仔细“护理”过的手轻轻覆在心口,仿佛想按住那依旧失序的跳动。窗外流动的霓虹在她眼底投下变幻的光影,她却视而不见,感官依旧沉溺在指尖残留的温度和他指腹薄茧的触感里。
车子驶入林乲安居住的老旧小区,停在单元楼下。昏黄的路灯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穆熄了火,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只有引擎冷却时细微的“咔哒”声。
“到了。”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声音低沉。
林乲安也如梦初醒,连忙去解自己的安全带。“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开。她正要推门下车,顾穆却开口叫住了她。
“等等。”
林乲安动作顿住,疑惑地转头看他。
只见顾穆探身,打开了副驾驶前方的储物箱,在里面摸索了片刻。当他收回手时,掌心多了一个小巧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盒子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看起来朴素而低调。
“这个,”他将盒子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得仿佛递过来一包纸巾,“拿着。”
林乲安完全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什么?”
“拿着。”顾穆重复了一遍,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直接将盒子塞进了她搁在腿上的那只、刚刚被他涂过大宝的手心里。
丝绒的触感微凉,带着细腻的摩擦感。林乲安下意识地握住了它,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盒子,又抬眼看看顾穆,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打开看看。”他言简意赅。
林乲安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掀开了盒盖。
盒内的黑色绒布衬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发卡**。
并非多么奢华昂贵的款式,却异常精致。主体是纯净的银色,线条流畅简约,被打磨得温润光亮。发卡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切割完美的**月光石**。在车厢内微弱的光线下,那颗月光石内部仿佛蕴藏着一泓清澈的湖水,幽幽地流转着朦胧的蓝白色光晕,宁静而神秘。
林乲安的呼吸微微一滞。她认得这种石头,传说它能带来安宁与守护。她从未对顾穆提起过任何关于首饰的喜好,他怎么会……
“看你总嫌碎发碍事。”顾穆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似乎解释了一句,目光却并未落在发卡上,而是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戴着玩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送出的只是一个随手买的小玩意儿。但林乲安握着那枚触手微凉、却又仿佛带着他掌心余温的发卡,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他总是这样,观察入微,行动直接,却吝于解释。
“……谢谢。”她低声说,手指轻轻抚过月光石冰凉的表面,那流转的光华似乎映入了她的眼底。
“嗯。”顾穆应了一声,算是收下了她的道谢。
林乲安将丝绒盒子小心地合上,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推开车门。“那我上去了。”
“去吧。”顾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乲安下了车,站在单元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车窗贴了膜,看不清里面,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转身掏出钥匙开门。
单元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内,顾穆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单元门那扇已经关闭的门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车厢里还残留着茉莉蜂蜜香和她身上极淡的气息。
过了许久,久到楼上林乲安房间的灯亮起又熄灭,整栋楼彻底陷入沉睡的黑暗。
顾穆才再次推开车门,动作轻缓无声。他绕到副驾驶一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拉开了车门——刚才林乲安下车时,他并未落锁。
他俯身,探进车内,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位上。那里静静地躺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林乲安下车时太过紧张,竟然把它忘在了座位上。
顾穆伸手拿起盒子,指腹摩挲着光滑的丝绒表面。他抬眼,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楼板,落在那个熟睡的人身上。
夜极深,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
他静静地站在车旁,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在夜色里。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低头,看着掌心的丝绒盒子,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轻柔、与他周身冷硬气质完全不符的动作。
他微微倾身,靠近副驾驶的座椅。不是去拿盒子,而是将唇,极其克制地、小心翼翼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印在了那空着的**副驾驶座椅的头枕靠背**上。
那个位置,正是林乲安刚才坐过的地方,那个她因为害羞和悸动而微微偏头靠过的地方。
一个**隔着虚空、落在她气息残留之处**的吻。
轻柔得没有一丝声响,短暂得如同幻觉。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克制与深藏心底的眷恋。
唇瓣一触即分。顾穆迅速直起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软只是错觉。他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冷硬与平静,只有握着丝绒盒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映亮了他紧抿的唇线。
顾穆微微蹙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林乲坵**(林乲安的哥哥)。
他眼神瞬间沉凝了几分,没有犹豫,立刻接通电话,同时快步走到离单元门稍远的角落树下,确保声音不会传上去。
“喂。”顾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深夜通话特有的低沉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林乲坵略显疲惫但依旧清朗的声音:“顾穆?这么晚打扰你。安安睡了吗?”他显然知道妹妹今晚和顾穆出去了。
“刚送她回来,灯熄了,应该睡了。”顾穆言简意赅,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过楼上漆黑的窗口。
“那就好。”林乲坵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变得有些犹豫,“那个……顾穆,你上次跟我提的事……有眉目了吗?对方……催得有点紧。”
顾穆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鹰,声音压得更低:“嗯。基本敲定了。那边资源更好,机会难得,必须去一趟。”
“多久?”林乲坵的声音带着关切。
“初步预计,**三个月起**。”顾穆顿了顿,补充道,“也可能更长,看项目进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林乲坵也在消化这个时间。“……这么久?那安安这边……”
“我会处理。”顾穆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你不用担心。你那边照顾好自己就行。**别让她知道具体时间。**”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林乲坵叹了口气,“就是……辛苦你了。安安她……有点依赖你,我怕她……”
“我知道。”顾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再次投向那扇漆黑的窗户,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里面沉睡的人,“我有数。手续办好就走,你稳住后方。”
“……好。你自己也多小心。”林乲坵叮嘱道。
“嗯。挂了。”顾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站在树下,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再次抬头看向那扇窗户,眼神复杂。月光石的微光似乎在他掌心一闪而过。三个月……他握紧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也提醒着他必须离开的现实。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窗,仿佛要将它的轮廓刻进眼底。然后,他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重新启动,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车子缓缓驶离,尾灯的光晕在小区道路上拉长,最终消失在拐角。
而此刻,三楼那扇漆黑的窗户后。
林乲安其实并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被他涂抹大宝时的触感,掌心还紧握着那枚被他遗落在车上的月光石发卡——她下车后走到楼梯口才惊觉忘了拿,又不敢回去,只能安慰自己明天再找机会。心口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跳得毫无章法。
就在她懊恼自己丢三落四时,隐约听到了楼下车子并未立刻离开的声音,后来又似乎听到了极轻微的说话声。她有些好奇,光着脚悄悄溜到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向下望。
她看到了顾穆站在车旁树下接电话的模糊侧影,也看到了他最后抬头望向自己窗户的那个瞬间。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那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默,甚至……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尤其是当他抬头望过来时,那目光穿透黑暗,即使隔着距离和窗帘,也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然后,她看着他上车,离开。车子消失后,小区彻底安静下来。
林乲安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月光石发卡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清醒了一点。
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哥哥?他为什么要在楼下接?还有他最后那个眼神……
一种模糊的、不安的预感,如同夜雾般悄然弥漫上心头。她将月光石发卡举到眼前,看着它在黑暗中幽幽流转的蓝白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她尚未知晓的秘密。
“三个月起……也可能更长……”——顾穆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与她心头那抹不安的预感隐隐重合。
她将发卡紧紧按在心口,那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冷却心头渐渐升起的茫然与忐忑。这个夜晚,以烟花始,以沉默的牵绊和掌心的大宝香延续,最后,却在这个被遗忘的发卡和那个她无法解读的凝望眼神里,落下了带着未知离别阴影的帷幕。她蜷起腿,将脸埋在膝盖间,月光石的微光在指缝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