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宿檐把这两字在齿间滚了两圈,一双眼就弯了,“比穆千禾还好的朋友,对吗?”
提到穆千禾,安南的瞳孔轻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对,比穆千禾……还好。”
宿檐假装没看着那双紧攥栏杆的手,欢快地凑近他,“那是不是也应该跟他说一声呀?”
“我也想跟他认识一下~”
安南肌肉紧绷,下意识拒绝,“你不能……”
“我不会打他的主意的,”宿檐嘻嘻一笑,“我有一只最喜欢的宠物就够了。”
【穆千禾是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学神,他的名字在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温柔亲近的性格,他的身边从来不缺朋友。】
【安南不确定穆千禾还记不记得他,因此从来都只敢在远处望着穆千禾,不敢靠近。】
【直到有一天穆千禾在食堂看见了他,主动上前来打了招呼。】
“安南!”
安南刚进入食堂,就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恰好对上穆千禾那一双温柔的弯弯笑眼。
他的笑让人很舒服很放松,完全不像宿檐的笑——始终透着股阴森死气。
安南眼眸微动,他可没忘了宿檐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
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挡住后面投过来的好奇视线,安南对着穆千禾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千禾,好久不见。”
他不喜欢笑,又心中有事,硬生生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你转来我们学校啦!怎么没跟我说?”穆千禾眼睛里时常有着光亮,跟大多数人认为的书呆子不一样,他很有精神和活力。
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安南松了口气,也不假笑了,平静地回复道:“刚转来两天。”
穆千禾刚打算说“那留个联系方式吧”,余光却陡然闯入一道人影,硬生生插到了他跟安南中间。
“学神,久仰大名~”
一股刺鼻的烟草味突兀地涌过来,穆千禾下意识后仰了下头,抬起眼楞楞地望着宿檐。
“同学,你……”
“我叫宿檐。”宿檐露出白齿,“九班的。”
宿檐这个名字穆千禾倒是听说过,那个行事嚣张但成绩还不错的富二代,很少在大庭广众露面,每次领奖都不来。
“宿同学你好。”穆千禾恢复了他的标准微笑,他待任何人都是如此,哪怕这个人身上有着让他很不喜欢的烟味。
宿檐指尖还夹着未燃尽的烟,也就只有他敢大喇喇在学校抽烟了。
“我去打饭了。”
就在这时,安南冷不丁地冒了这么一句话,宿檐笑着回头跟他摆摆手,穆千禾看明白了。
“你们是同学啊,”他说话时看着安南远去的背影,眼中晃动着不明显的担忧,“他的性格比较内向,可能不是很擅长跟人相处,希望宿同学不要跟他计较。”
宿檐抽完最后一口烟,悠悠吐了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懒洋洋,“你想多了,我没有欺负他。”
心思被戳穿,穆千禾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很显然,他听说过宿檐的一些事迹。
“我不是那个意思。”匆匆掩饰了这么一句话后,穆千禾就找了个借口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等安南端着两份饭过来,穆千禾早就没了影,他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宿檐看得出来,安南是装的。
他是在假装不在意,好让宿檐没那么关心穆千禾。
这点小心思太容易被看穿了,宿檐盯着他捏着筷子的手,笑:“有意思。”
误以为宿檐在说穆千禾,安南整个人明显一顿,“什么?”
“他觉得我在欺负你。”宿檐眼神飘到远处穆千禾的身上,他的身边果然始终有很多人,“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
安南的手也好看,紧握筷子的样子显得手型突出,隐约露出薄薄的皮肤底下的青色血管。
“没有。”他低垂着眼,遮盖住眼里的暗沉,“没有欺负。”
宿檐收回目光,赞同接话:“是啊,我们可是朋友,朋友怎么可能欺负朋友呢?”
因为听不懂上课内容,宿檐每天进教室就一件事——睡觉。
“你的字不错。”临睡前,宿檐趴在桌子上看了眼陈珂一同桌递过来的作业,“以后就你帮我做作业吧,一个小时两百怎样?”
两百!陈珂一嘴巴都张老大了,疯狂晃动同桌的肩膀暗示他赶紧答应。
“……”
本来也不敢拒绝,这下就更不能拒绝了。
课间的时候宿檐的跟班跑来找他,说有人要找宿檐算账,现在在校外等着呢。
【你有一个追求者,喜欢了你两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被你冷漠的话逼得跳楼自杀,抢救无效后,她的哥哥决定在今天送你去陪她。】
对方要求只能宿檐一个人去,跟班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远远跟在宿檐身后,结果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他们止步于中央公园的迷宫内,面面相觑。
“檐哥不会出事吧?”
“不知道啊……但是檐哥让我们别管,也只能相信他了。”
“他们被甩掉了。”从迷宫出来后,宿檐淡淡开口,“说吧。”
正前方的人影停住脚,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比宿檐高,也比宿檐壮,路灯穿过他的后背在宿檐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胡子拉碴的下巴。
“我妹妹今天去世了。”
良久,他吐出这样一句话,声音沙哑如破锣,隐含着一丝悲戚。
宿檐天生就缺乏同情心,这句话就跟“今天天气不错”带给他的感受一样,因此他只是掀了下眼皮,平静地“哦”了一声,“节哀。”
“你什么反应?!”
这反应很明显惹恼了对方,他原本低垂的头瞬间抬了起来,迅速揪住宿檐的衣领把他往墙上抡去,“是你害死了她!就因为你,她再也走不到她的十八岁了!”
两人的位置动了几步,双方的面容都得以暴露在路灯之下,宿檐望着男人眼中的盛怒,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来。
“什么?因为我吗?哈——”他陡然爆出大笑,“难道不是因为她承受能力太脆弱,接受不了我拒绝她的事实吗?也不看看长什么样,也好意思表……”
“砰”
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脸上,宿檐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不配说她!”男人的手往前又推了几分,揪着衣领的手抵住了宿檐的喉咙,“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你!——是你逼死的她!”
宿檐呼吸得困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笑,嘶哑的笑断断续续地从被扼住的咽喉挤出来,脸上的笑容越发夸大。
这种行为在男人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什么“对方也只是个学生,也许能好好谈谈”之类的想法全被抛诸脑后,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就是个不知悔改的恶魔!恶魔就该去死!”
“噗嗤”
宿檐脸上的笑容静止了。
“啊!啊!啊啊啊啊!!!”男人松开手,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疯狂颤抖的手,恍惚间,手中的血又变成了妹妹跳楼后止都止不住的鲜血,看到妹妹在自己怀里疯狂抽搐,满目泪水地跟他说话。
“暖暖,暖暖,不要害怕。”
“哥在,哥在呢,哥哥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疯癫地跑出去几步之后,男人忽然又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跪倒在地。
“暖暖,是哥没保护好你……”
失去了呼吸的少年缓慢地滑落在地,鲜血顺着缝隙流向了下方,最终汇聚在安南的脚边。
他围观了全程。
没有第一时间拨打报警电话,安南踩着那一摊血走到了宿檐尸体旁边,蹲下身撩开了脸庞前面的长发。
他盯着那张脸,盯了许久。
最终安南得出了一个很无趣的结论:死了居然跟活着时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那副令人不适的消瘦容貌,还是那双睁得很大、眼瞳墨黑的眼睛,就连那抹阴森邪性的笑容都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就好像他从来没活过一样。
空气中的血腥味跟他那天在器材室闻到的一模一样,血也想流不尽一样源源不断。
安南看向那把还没拔出的刀,伸手覆了上去。
他把刀往内里推得更深了些。
宿檐的眼睛合不上,安南就把头发又给盖了回去,并把手上滴答的血刮了大部分在宿檐的衣服上,做完这些,他站起来,准备给哥哥回电话。
一边等待接通,一边摸耳朵的伤口,上面的订书钉他早取下来了,但疼痛却不会随之消失。
电话久久没有接通,安南的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个痛苦到几乎昏厥过去的男人身上,打算先报警。
就在他放下手机准备重新拨号时,那股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湿冷感从脚底迅速攀升了上来。
“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