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是抄的,有证据?”
教室阒然无声,数学老师本就阴沉的脸黑得像锅盖,手中试卷“哐”地摔在第一排的课桌。
纸页翻飞,他头顶物以稀为贵的几根头发全立了起来:
“全年级数学组都不会的题,她做出来了,不是抄的是什么?”
能是什么,是刷的题多呗。
林乔克制地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然后亲眼见证叶知晓昂着头,不卑不亢说出一句更气人的:
“是你菜。”
扑哧——
林乔忍俊不禁第一个笑出声,周围很快也冒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作文都憋不出来的年纪,怎么可能憋得住笑。
“你不菜,你来做!”
数学老师被气昏了头,抓起粉笔盒在讲台上拍得七零八落。
一瞬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锁定叶知晓。
林乔趁机折起答题卡,试图偷偷塞进叶知晓手里,让他照答案抄。
哪承想递出去的好意扑了个空,他拿起那张空白试卷,平静走上讲台。
从磕碎的粉笔中挑了一根尚算完整的,叶知晓挽起右手袖口,悬空的手腕骨节分明,轻巧书写,自黑板左上角流泻下一行行清秀的字体。那张英气俊朗的侧脸被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雕塑般流利清爽的骨相勾勒出每一个角度都异常完美的五官。
粉笔灰簌簌飞落,沾染干净整洁的校服衣领。
他不时停下来,举起空白的试卷查验数字,继而不改一笔,接着写下去。
粉笔敲定最后一个数字,半张黑板工整清晰地呈现出完美的解题过程,全班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林乔根据试卷上的答案核对,他的方法居然比网上提供的思路更简洁。
叶知晓随手放回粉笔,沉声道:
“道歉。”
数学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嘴角抽动:
“什么?”
叶知晓意指林乔,语声依旧淡漠:
“给她道歉。”
数学老师看看他,又看看镇定旁观的林乔,灰溜溜说了声“对不起”。
温暖干燥的三月初,林乔觉得记忆里某处干涸的荒漠有雨水漫过,一弯浅浅的彩虹驱散了旷日持久的阴霾。
那些连她自己都忽略的细微情绪,居然有人比她更在意。
数学课继续,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握笔,假装在数学试卷上改改画画,目光却很诚实地悄悄飘向第一排尾的位置。
叶知晓低头修改错题,白炽灯于墙壁勾勒出他的倒影。林乔的指尖不自觉贴向那道影子,一点一点临摹他的轮廓,停顿在他眼角泪痣的位置时,他仿佛有所察觉,突然转头对上她灼烫的视线。
四目相对,林乔下意识缩回手指,局促垂下头,盯着答题卡的空白区域。
空气暗尘浮动,她听见心脏跳得很大声。
下课铃送走了霜打茄子般的数学老师,叶知晓也从座位上离开去接水,林乔终于改换姿势,扶着脖子活动了一番僵硬的脊背。
饮水机在出后门不远的楼梯旁,林乔站在门口,看透明瓶身内的水平线慢慢升高。叶知晓埋头不语,待水瓶接满后直起身,再次同林乔视线交错。
水珠冰凉,沁入掌心的温热,一如林乔沉静的眼神刹那撞进他心底,淋湿他的灵魂。
“那道题,”她轻声问,“为什么考试的时候不写?”
叶知晓灌了一口凉水,压下心头悸动:
“不想去奥赛。”
这次数学小测成绩排在年段前十名的学生会被选入奥赛,林乔一向懒得参加这种活动,所以特意空了几道最简单的题目。以至于,她虽然总分第一,单科排名则掉到了三十名开外。
叶知晓应该也是怕参加奥赛无法照顾外婆,才选择空题。
开学第二周,高一年级迎来了入学后第一次年段篮球联赛。
七中跻身体育强校,领导班子对几项“大球”运动格外重视,特别强调各班要积极组织,一切按照专业赛事标准进行。
林乔不知道是哪位不着调的老师“建言献策”,学校居然开创了各班加赛啦啦队舞蹈的先河。叶知晓被林琅安排负责班级篮球队的组建和训练,她被身为文艺委员的朱乐吟拉去跳舞。
两边在球场会师,朱乐吟有模有样“检阅”队伍:
“我宣布,我们高一一班101女团今天原地出道!若瑶是门面,陈雨是大Vocal……还有乔乔,你有十年学武经验,C位非你莫属!”
“???”
叶知晓站在林乔身后排首发名单,听到这话倒是难得抽神出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深藏不露。”
林乔无可奈何:
“是武术,不是舞蹈。”
乔雪薇对防身这件事看得很重,从小给她报了武术班。她天赋不差,又肯吃苦,学到现在算挺能打的,像叶知晓这么高的男孩随随便便过肩摔。
但武术和舞蹈是两码事。
林冠霆曾中肯地评价过她跳舞:
“我家闺女跳舞特别有特色,有种四肢绝交的洒脱。”
啦啦队成员兴奋地讨论着选曲和服装,林乔不擅长,索性缩在角落里,低头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几只瘦小的黑蚂蚁排成一列纵队,背上驮着比它们体型几乎大三倍的食物,快速攒动在骄阳炙烤的地面。她的注意力随运输小队一路前行,来到叶知晓脚下不远处的蚂蚁窝,停留在那双雪白的篮球鞋。
校队在寒假几次比赛中力挽狂澜,夺得复活资格,杀进季后赛。为此,学校特别为队员统一定制了新的队服和篮球鞋。
叶知晓穿的这双就是。
林乔陡然记起,寒假第一次补课时朱乐吟的抱怨,叶知晓校服的领口常歪歪扭扭,两边鞋带也总系不对称。届时她以为是那双旧篮球鞋的问题,可眼前这双崭新的球鞋显然没有任何异常,偏偏鞋带打出的结也不完全对称。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鞋带长短并无不同,只是右边鞋带因踝骨处的轻微肿胀而系得更松。
“那盒止痛贴你用了吗?”
她脱口而出,叶知晓不着痕迹退开半步,右腿向后躲了躲。
“嗯。”
他答得敷衍,林乔没再追问。
他们相隔不远,背靠场地的铁丝围网彼此沉默。
半晌,叶知晓仿佛叹了口气,低声道:
“能不能关注点儿别的。”
林乔转头看向他,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端详一番,眼睛骤然一亮:
“回头。”
叶知晓不明所以皱起眉头,却还是按她说的回首眺望。
“那片云,”林乔指着天边一大片厚厚的云朵,眸中倒映出一整片春日晴空,“像小狗。”
棉花糖般蓬松柔软的云层随风缓缓移动,远端圆滚滚的,犹如小狗扬起的头,下方四道白痕是可爱的小爪爪。春风精雕细琢它的表情,温柔地吹开一道缺口。
“小狗在笑。”
林乔的声音软软的,拂动于叶知晓的耳际,他望着那朵渐行渐远的云,在脑海默念了一百遍:
“它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