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伊始，一班的话剧排在开场。林乔第一次见到叶知晓换上那件月白长衫，追光灯于他肩头流泻一道银河，青竹纹在灯下忽明忽暗。

她一时未回过神。

“乔乔，接词。”

担任配角的朱乐吟自牙缝里挤几个字，她如梦初醒，向前半步牵住叶知晓的衣袖——

在全校师生的注视里，轻轻抱了他一下。

林乔动作很快，如蜻蜓点水，一旁的朱乐吟尚未看清就结束了。

而叶知晓的耳尖霎时通红，悬在她腰后的手指蜷成僵硬的弧度，听凭胸前的怀表链被她发间的珍珠卡子撞得叮当直晃。

明明剧本上没有这个动作。

她也从未抱过陆望川。

由于临时换人，精心排演的话剧沦为陪跑的优秀奖，学生难免失意。林琅为了犒劳大家，特意提前订了附近餐厅的包厢，等放学后请客聚餐。孩子们欢呼雀跃，只有叶知晓安静地收拾书包。

“你也去吧，”她把手机放在叶知晓的课桌，屏幕上是一张社区义工陪外婆吃饭的照片，“校篮那边，我帮你请假了。”

居酒屋的木质吊灯昏黄如夕阳，学生们兴致勃勃翻阅菜单，由朱乐吟执笔记录。

坐在门口处的叶知晓一言不发，指腹反复摩挲杯沿，冰柠檬水隔着玻璃传到指尖的凉意，始终压不住耳根处持续地发烫。舞台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在脑海挥之不去，林乔留在他胸口的体温，到现在依旧异常清晰。

“知晓，知晓？……叶知晓！”

林琅第三次提高音量。

叶知晓猛地攥紧杯子，抬头看过去。

“来帮老师搬一下饮料。”

林琅招手张罗，他心不在焉“嗯”了一声，起身朝包厢外走去。林乔几乎同时站起来，小跑几步追到他身后。

“乔乔，林老师喊叶知晓，你去干嘛？”

朱乐吟捏着圆珠笔发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整个包厢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沉浸在点餐里的学生们纷纷投来错愕怀疑的目光。林乔觉察到十七道视线黏在后背，尴尬转过身：

“呃……身为班长，去帮下忙。”

“不用，”林琅按住林乔的肩膀让她坐回去，“没多少东西，知晓一大小伙子拿得动。”

班主任发话，林乔只好坐在原处，看起来很忙地翻开菜单，但根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低头盯着朱乐吟写下的一行行隽秀小楷，错过了包厢门彻底关上前，叶知晓从缝隙投来的目光。

檐角风铃奏响暮色，林琅边走边有意无意用余光瞟向跟在后面的少年，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

“给你小子爽到了。”

叶知晓两手插兜，配合林琅两条小短腿紧倒腾的速度放慢步伐，装傻充愣回道：

“班主任请吃饭当然爽。”

快到门口，他自然地绕到前面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身后的林琅又幽幽道：

“啧，不是因为某人关心你？”

叶知晓手一抖，随即很快扶稳，鬓边的碎发懂事地遮起他通红的耳朵：

“人家那是班长职责所在。”

“我又没说是林乔。”

“……”

那辆很漂亮的红色凯迪拉克在停车场内格外瞩目，林琅掀开后备箱，叶知晓自觉抱出一箱大象气泡水。林琅锁好车，一手帮忙帮他托底，突然毫无预兆问：

“喜欢林乔？”

叶知晓被空气呛了一口，压着咳嗽假装正经：

“这是您一人民教师该说的话吗？”

“人民教师也是人，我也年轻过，”林琅不以为然，“再说，老乔那么优秀，我要是你这样的半大小子，我也喜欢她。”

叶知晓讪笑一声：

“您想说什么？”

林琅深吸一口气，扬起头望向天际彤色的火烧云，正色道：

“人生很长，分叉路很多，如果真的喜欢，不要只当她沿途的风景，要努力做她的同路人。”

他们回到包厢的时候，餐前凉菜陆续上了好几盘。叶知晓放下饮料，坐在林乔对面的位置，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林琅屡屡借喝水观察他，眼中的欣慰根本藏不住。

依这孩子现在的反应来看，他把那些话听进去了。

菜过五味，班上最活泼的陈雨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配合着简单用筷子搭了个简易转盘，被指到的人要接受惩罚。朱乐吟才执行完去隔壁桌蹭一串烧鸟的大冒险，下一任“倒霉蛋”就轮到趴在桌上发呆的林乔。

那根做了标记的筷子不偏不倚指向她的鼻尖，她认命般撑着脑袋坐起来：

“我选真心话。”

“我来问，”叶知晓抢道，“你……想考哪个大学？”

话音未落，座下听取嘘声一片。

连朱乐吟都忍不住抱怨，这算什么问题。

“中政法，”林乔平静说，“想试试犯罪心理专业。”

“真酷！”林琅竖起大拇指，“四比一的男女录取比例，老乔，要好好努力哦！”

“来下一个下一个……”

陈雨再次拨动转盘，叶知晓却无心游戏。

被他偷偷藏在桌下那部碎了角的手机正一张张切换网页，最终，停留在“中政法历年录取分数线”上。

一行行数字排列，无不高声宣告，他还差得很远。

艺术节后的期中考试因恶劣天气取消，林乔身上的倒数第二标签因此继续贴了下去。她没当回事，但为了让林冠霆和乔雪薇安心，每天写完作业都特意装模作样看一会儿网上的课程视频。

屏幕上的题目讲解一半戛然而止，弹出私信作者免费领取后续讲解内容的提示。她无聊刷起评论区，一个眼熟的ID跃入眼帘，堆在连成片的“私信了”一起，稍滑快些便可能错过。

回复时间，显示今天凌晨三点。

拇指反复摩挲那行字，她好像忽然明白，叶知晓选择如此常规的问题当作她的真心话惩罚，其实不止为了替她解围。

次日午后，校篮教练气势汹汹找上门，当着全班的面把叶知晓叫出去。隔着一扇紧闭的教室后门，教练的怒吼无孔不入地闯进来：

“叶知晓，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数据一塌糊涂！有伤好好治，没病就好好练，整天混能混出什么名堂！”

“学习不行，训练也不行，你以后有什么出路？”

“我告诉你，你不想打，有的是学生想打。再这个态度，停训开除！”

深夜三点看网课的人，训练状态能好吗。

林乔叹了口气。

校篮队员免学费是七中的传统，对叶知晓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后门再次推开，主教练带着一肚子气转头去二班找其他队员训话，叶知晓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落座。这段时间他憔悴不少，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两片唇瓣血色全无，瘦削的肩胛骨把校服顶出尖峭的棱角。

林乔点开手机推过去，画面定格于网课评论区：

“这是你吧？”

叶知晓愣了一秒，旋即猛地合上笔帽，扯出个混不吝的笑：

“这么关注我？”

他说完立刻后悔了。

该有多自恋才会觉得人家关注你。

“别熬夜看课了，”林乔拿回手机，“我帮你补习。”

叶知晓笑了下，慢条斯理合上练习册，回头看向她：

“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补课，有用？”

他没想到这话后劲儿挺大，林乔一下午没搭理他。

于是每一个课间，他都在盘算怎么认错道歉，得出的结论是，放学先去给她买糖。

放学铃响，叶知晓第一个冲出教室，把小卖部所剩无几的荔枝味棒棒糖扫荡而空。他转身想跑回班，却和林乔打了个照面。

“你着什么急？”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林乔听他道歉一怔，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等到他的下文：

“中午不该那样说你，别生气了。”

“哦，”林乔接过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诚实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一下午不理我？”

“你也没理我。”

“……”

叶知晓意识到，在斗嘴这件事上，他似乎从来没赢过。

“你最近总熬夜，”林乔的脸被那颗糖撑得鼓鼓的，清冷系的长相第一次和可爱挂上钩，仿佛连声音也软糯几分，“课间能睡一会儿，不想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