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藏着许多不解，但谢怀瑾不在，她连一个能一起讨论的人都没有。
楚星河垂眸反思，无意识跟在两人身后。
因为七年前她曾经见过夏百草一面，而先前遗落在沙发缝隙的个人AI也留下了对应的影像，且此刻拉着青年的男人相貌与夏春生极其相似，种种原因下，她潜意识认为此人就是夏春生，而忘了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却未曾想到，他才是夏百草。
楚星河抬眸，眼神死死盯住夏百草。
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种可能性，或许七年前就错了。
那时她见到的人根本就不是夏百草而且一个顶替了他的无名人。
但此人和夏百草绝对关系亲近，不然夏百草的个人AI也不会为他录影，保存秘密。
也不会在这个混沌巢穴中如此独特。
楚星河侧耳听着夏百草继续拉着青年：“我听王余说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和我姓？”
十六岁的青年第一次听见这样不要脸的话，侧目眼神复杂：“……”
夏百草乐呵呵掰着手指头：“你瞧夏字寓意多好，阳光明媚，活泼宜人。”
“而且夏属火，你性格冷冰冰的也可以用它中和一下。”
楚星河见青年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欲言又止。
不过她估计他想说封建。
“你觉得夏春生怎样？”
夏百草想了想，带着笑意解释：“春生，寒谷渐去春日生。”
“意思是冬天快要过去了，下一步就是迎接春天来临。”
夏百草垂眸，眼睛亮亮的：“你喜欢吗？”
夏春生停下，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在夏百草错愕时，直视着他轻声道：“还没有过去，也过不去了。”
“那我们就慢慢等它过去。”
夏百草重新扬起笑容，重新拉住对方手腕：“不过你是同意以后就叫夏春生了，对吗？”
夏春生淡然：“随你。”
也不知是随他握着还是随他怎么喊，夏春生又陷入了沉默。
楚星河忽然被一堵空气墙隔绝，停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画面也越来越黑，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整个世界的光线彻底熄灭扭曲。
再睁眼后，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高楼的第一层。
而她面前是一个等待按动的电梯，此时电梯正停在一层。
楚星河没有第一时间按上行，而是靠在了电梯门边，整理收获到的信息。
从高楼第一层的群体记忆中不难看出，夏百草和夏春生的名字已经互换。
虽然原因还不清楚，但七年前人们记忆中的夏百草变成了夏春生，而夏春生则是不知为何换了面貌的无名人。
不过最值得注意的是，辞西曾经询问过王余是否认识夏春生，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但此人是他救的，所以是因为换了面貌认不出还是他有故意藏了事？
楚星河反手按在电梯的上行键上，肩背用力起身。
夏百草的房间在第四层，这种群体记忆，楚星河还得经历三次才能见到站在楼上的真正的夏百草。
电梯门打开，楚星河迈步走入。
大楼第一层的群体记忆解释了夏春生名字的来源。
那第二层等待她的又将是关于夏春生的什么呢？
“叮当……”
电梯门开了，面前像是一团混乱，丝线扭曲在一起，恍惚中还能看见几个纸人在空中飘来荡去。
楚星河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入幻境。
扭曲的光线交错折叠，下一瞬间，眼前则变成了一间大门敞开的小房子。
楚星河站在门外扫视一圈，店铺的牌匾上写着谢氏丧葬铺，大门的两边林帆随风飘动，再往细看，一个穿着麻衣的夏春生正与一个中年人共同编造纸人。
竹条在夏春生的手中灵巧飞舞，没过一会儿等身比的纸人框架大致就做了出来。
中年人坐在竹条编制的竹凳上，撑着膝盖边看边点头称赞：“不错不错。”
“春生，你这手艺学得倒是快，都快赶得上我了。”
“那是，春生人就聪明！”
从外赶回来的夏百草抬手摸了摸头上细细的密汗，跨过门槛往里走。
他先对夏春生眨了眨眼，抬手点击发了个东西出去：“爸，你看。”
“叮”一声，夏爸的个人AI响起，他挑眉疑惑，抬手点开：“什么？”
“中央区开放人才培育，开始从各区挑选合适人选进行五年培训计划。”
“南城也在响应中央区政策，除了年龄不超过25岁以外，对人选没有其他硬性要求，初试只要能过的人都能去参加。”
夏百草坐在竹凳上，殷切笑着瞥了眼夏春生。
夏百草：“管理员为了这次考试，请了老师在大礼堂专门教学，为期三个月。”
他看回来，笑眯眯提议：“爸，我想带春生一起去试试！”
“说不定我们俩都能过。”
楚星河的视线落在夏春生身上，对方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动，手上动作丝毫不停，仿佛这个人才计划对他来讲毫无关系，人生的后半辈子也全无规划。
夏爸看了眼平静的夏春生又对上殷切的夏百草，半晌道：“这件事倒是挺好的。”
他偏头，越过夏百草的肩膀看向夏春生。
夏春生垂着头，两耳不闻窗外事，手上竹条动作不停。
夏爸复杂收回眼神：“只是春生在十一区内没有个人信息，南城那边的考试系统恐怕无法报名。”
“啊！”
夏百草垂眸，肩膀耷拉：“这样啊。”
因为个人AI此生只能绑定一个人，所以中央城对此类事件都比较严谨，重购或者更换个人AI需要申请。
而申请程序也比较复杂，得说明此人最初的身份、为什么遗失或损坏，以及是在什么地方遗失或损坏的。
总之最后能申请下来的，基本上都过了半年。
夏爸抬手搭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沉吟开口：“你先去好好学，晚上回来好好教一教春生。”
“我这两天先去找管理员问问，看是否写个情况说明或者用临时个人AI，能不能行。不行的话，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谢谢夏叔，不用太麻烦。”
夏春生提着竹编框架，站起身：“我没有那么想要去。”
夏春生将竹编放在门外晒太阳，身后的场景一下暗掉了。
等再亮起来，已经到了深夜。
楚星河蹙眉站在房间，正打算弄清楚过了多久。
忽然瞥见书桌前裸着高高几本书，她还没来得及定睛一看，耳边却“嘎吱”一声响起。
“春生。”
楚星河闻声侧首，能被推开，还不等她往后退两步，夏百草拉着夏春生穿她而过：“我有好多问题看不懂，你来帮我看看吧。”
夏百草把夏春生按在书桌前，抽出一本书放在他面前：“看看，春生弟弟，我实在不行了！”
夏春生抬眼落在夏春生双手合十，淡淡看他对自己眨眼做可怜样上，半晌道：“我知道了。”
他瞥了眼一旁的书目，抽出一本《混沌生物总纲》拍在夏春生胸口：“你先看这个。”
“好。”
夏百草一把夏春生擒住快要离开的手腕：“你和我一起，好不好，我真的看不懂！”
夏春生淡淡瞥了眼，夏百草乐呵呵放开手，倒了两杯水放在两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翻开书，垂眸好好学习。
楚星河好奇上前，站在夏春生的身后，灯光穿过她的身体落在书本上，她看见一串串数学公式。
“啊……”
楚星河缓缓抬头嘴角一抽：“这……夏春生应该不需要再看吧。”
“就这几本书的知识，他裸考都能拿第一。”
夏春生看书很快，基本一目十行一扫而过。
这些知识他早就学过，重拾起来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在看一次书的时间。
他抽出几张纸，每章出了几道题放在一边。
夏百草注意到动静，将书反扣桌上，起身站在夏春生身边。
夏春生的字很好看，一笔一划遒劲有力，既沉稳又十分坚定，与他这个人无比相称。
夏百草好奇地看了眼白纸上的题目，尝试解题，然后双眼无神问他：“春生，你在出题？”
“嗯。”夏春生头也没抬，继续写着最后一题：“给你的。”
楚星河凑近一看，纸面上的题是每一章知识点学习完后的巩固题型，不算难，但对初学者会有些难度，不过恰好适合夏百草。
“啊。”
夏百草点头，无神的眼瞳震颤：“我的……我的？！”
夏春生点头十分无情：“你的”
他抽出一张：“你先做，不会我教你。”
白天夏百草去礼堂学习，晚上夏春生给他补课，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个月。
楚星河的视角一直处在夏春生身边，只能看见他所经历的过去。
夏春生将干胶的纸人送到买家中出来已经下午，还没出多远便听见巷子拐角窸窸窣窣，像是有人在压着声音说什么。
楚星河注意到他忽然靠在墙边，似乎不打算主动先离开，有些好奇。
在她的印象中，夏春生不是这个爱听墙角的人。
楚星河往外一看，几个人围在一起说闲话，样貌看上去还有些熟悉。
她歪头细细打量，轻笑一声：“以后看不惯夏百草无法感染疫病所以围在一起打人，现在也看不惯夏百草学习成绩又围在一起背后蛐蛐。”
果然，人心，恶劣得很！
围在一起的人正是当初在楼栋外拄着拐杖撒泼的老人。不过现在老人的拐杖还没用上，行为也没那么猖狂。
老大爷：“我就说夏家老爷子好算计，你们还不信！”
“你看看人家夏百草，那些老师都说，他一定能考上。”
“可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朽木一块！”
“要不是晚上回去还有夏春生给他辅导，他这次考试能考第一？”
“可不是嘛！”
妇人点头：“人家夏春生多聪明，太可惜了，要我家孩子能让他多教教，说不定以后也能多点出息。”
算盘可真响，楚星河轻笑：可惜了，背后蛐蛐人被当事人知道了，还出息，以后他不坑你都算是最近几年养好脾气了。
老大爷嘲讽笑道：“夏老爷子说是夏春生的个人AI没办下来，都一月多月了，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拖延的，不想办的。”
“既让夏百草引人注目，最后还防着春生夺人眼球，好黑的心肠！”
“可不是嘛！”
妇人翻了个白眼：“果然亲生娃儿就是要比外面捡得要好。”
“就是可惜了春生这么好的脑子，我都替他打抱不平。”
楚星河：……
她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打他们一顿了，手痒了。
现在这样看得到打不了的样子，可太心堵了。
“多谢王婆替我考虑。”
夏春生拍了拍衣服，从转角出现，一双眼睛冷冰冰扫过众人。
他看向王婆：“不过也不必借着自家孩子成绩倒数就来替我可惜，毕竟智商这个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再说，我本来就不想去，王婆觉得可惜什么？”
“至于你孩子以后能不能出息？”
他停了一下，勾起一抹笑，轻声嘲讽：“上梁都不正，你觉得下梁还能不歪？”
要不是牵扯到了夏爸，夏春生没打算和他们废话，他迈开长腿往外。
“你……！！”王婆气得脸上涨红，一下子跌在地上：“哎哟！打人了！欺负老人了！”
“啊……”
楚星河勾起唇角一僵，无语翻个白眼：“又是这招……”
“科学都在与时俱进了，这陷害人的招数居然是一成不变！”
夏春生回首，视线冷冰冰垂下。
王婆视线紧缩，哭喊的声音骤然一段。
“吵什么吵！”
夏爸冲出来挡在夏春生面前，抬手指着众人“你们一个二个为老不尊，欺负人小孩子算什么，有本事来找我说啊！”
他涨红了脸，厉声呵斥：“背后说人闲话，也不怕嘴上无德，那天摔死了。”
又转过头，温声询问：“春生，没事吧？”
夏春生：“没事。”
夏爸牵着夏春生离开，头一次夏春生没有甩开别人牵住他的手。
众人围上面色各异：“王婆，你怎么……”
“都是他们不识好人心，夏春生也是，脑子好也是个没用的！”
“没事。”
王婆起身勉强笑了笑，背后一阵冷汗。
错觉吗？刚才那眼神，好像刀架在脖子上跟自己要死了样。
夏春生：“夏叔，你怎么在这？”
夏爸面上笑容一顿，解释道：“看你一直没回来，就来看看。”
他观察着夏春生，低声道：“王婆他们也是嘴碎了点，人没什么坏心的。”
“你也别往心里去。”
夏爸的面上满是尴尬，又想说些什么，几次提气都没能说出口。
夏春生淡淡道：“我知道。”
夏爸有些急，“春生，我……”
“我知道夏叔不是这样的人。”
夏春生打断他的话，浅浅笑着安抚：“而且我本来也没打算去考这个试，你不用费心帮我重新申请个人AI，太麻烦了。”
夏春生：“你放心，他那边我会好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