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抬眸看向两重界限共存的大楼。
无论如何,这一趟都是必入不可。
楚星河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烬,迈步踏入大门。
这是第一层。
刚踏过台阶进入楼宇,整栋楼就像是处在沉眠中被打扰的大行动物,整栋楼都开始发着清颤。
两边的人影忽然间全部化作流光,卷作一团。骤然间,整个一层像是某种漩涡高速旋转,再看一会儿人都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楚星河抬手挡住视线,直到扭曲停止。
她放下手,眼眸微微睁大,整个人凝在原地。
大门高高拱起,两旁的守卫人员腰间手枪整个人青葱伫立,一双眼睛锐利地看向前方,警惕着藏在暗处未知的危险。
楚兴河的视线落到右方的一名守卫上。
对方的脸型并不算太长,狗狗眼无辜垂下,不算好看,但颇有特色。
不过楚星河显然更关注对方鼻子右侧的一颗黑痣。
如果她没有记错,同样的位置,王余的脸上也有一颗。
这是一个年轻版的王余。
但据辞西口述,王余是在七年前,也就是夏百草刚刚上任且死亡的那一年中,正式成为护卫队中的一员。
她相信辞西的口述不会出错,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王余在说谎。
眼前的场景绝对要比七年更为久远。
因为在这扇大门前,还有另一个人。
对方身形单薄,头发堪比鸟窝乱成一团,身上的白衬衣早已经染满污垢看不出模样,下身黑裤像是在什么地方摔过一般破了好几个洞,从洞口处往里看还能看见里面混着沙土的染血狰狞的伤口。
他就毫无知觉地拖着四肢,像是再也找不到归处,整个人无神地往前走。
还没靠近大门,整个人就像是脱了生机,猛然坠下地。
王余上前慌乱地接住,男人仰面躺在地上。
他伸出手,颤巍巍在对方的鼻下试探,然后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回身身边蹲下的男人:“陈大哥,这个人还有气,只是看样子伤得太严重了,得需要送去玖大夫那里看看。”
“这里就麻烦你一个人守一会儿,下次我多帮你站半天。”
“小余,这说哪里的话呀,陈大哥,能是那种贪图小便宜的人?”
身边年纪偏大的陈大哥装作不高兴,挥手赶人:“你就快去吧。”
楚星河正要上前,视线却落在已经彻底见光的那张满是胡茬和浓重黑眼圈共存的脸上,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按大众的普遍审美来看,此人眉眼清俊,五官稚嫩却立体,是个还未彻底长大的小帅哥,而这种人就算满是胡茬十分颓丧,也会别有一番风味。
楚星河上前一步,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人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她只是作为一个过客游荡于一个多人视角构成的往日记忆——尽管她现在还不清楚主视角是谁。
楚行河一路跟着王余来到一家名叫悬壶济世的小诊所。
诊所分为里间和外间。
一位已经有了少许白发,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手摇蒲扇坐在门外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楚星河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人她先前见过。
他是第一个请求基因中心介入疑似发现混沌并且还将报告发给她的医院院长。
王余背着人,求救般大喊:“玖大夫,玖大夫,救命啊!”
“什么事情吵吵嚷嚷的?”
玖大夫被人打扰午休,拧着眉烦躁睁开眼,视线从王余移到后方。
他嘶了一声:“你这背的……谁呀?”
“门外捡的。”
王余停在玖合旁边,微微侧身露出男人,让他看见。
王余喘着粗气:“他好像快不行了,您快救救吧。”
“……”
玖合上前扒开此人的眼睛看了看:“你还不快进来!?”
王余慌忙进去将人放在里间的床上,玖合落后一步掀开帘子,整个人已经披上白大褂散发着医者仁心的慈悲光芒,大改先前的懒散样。
王余坐在外面等了好几个小时玖合才从里间出来。
他“噔”地起身,上前一步:“他怎么样了?”
玖合手上拿着白布边走边擦拭手上的水珠:“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他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伤口化脓感染导致发热,再加上几天不吃饭饿晕了,现在已经输上营养液补充了,等他醒来养伤就行。”
“不过也不知道他先前经历了什么,似乎心有郁结,我给他开点缓解的药。”
“但这总归是心病,最主要还得看他个人的努力。”
玖合坐下来,扯过桌上的本子,圆珠笔唰唰写着。
王余的视线落到本子上,像是摩斯电码般的文字难以入脑。
他抬眼疑惑:“心有郁结?”
“简单来说,这人抑郁了,自己没想通的话还可能自杀。”
玖合放下笔,“咔嚓”扯下一张纸起身。
他熟练从架子上拿药配比,动了动手装好,正要递上前时一顿:“诊金六百三,你付还是他付?”
王余尴尬摸了摸头:……
“我懂了……”玖合一见他动作就知道,恐怕当时一时心急,他从未考虑到这事。
“你的工资太少,还不够你一家人花。”
玖合叹了口气,里间那人他检查时就发现了,身无分文。
而王余,家里有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和老年得病的父母,一家人生活的担子全压在他身上,他哪里存得了闲钱。
他默默出主意:“诊金我延迟一周收,你可以把此事告诉管理员,他大概会帮他出。”
也正好给你个助人为乐的补助金。
王余狠狠点头,冲地跑出去:“谢谢玖大夫!”
楚星河想要和他一起看看现在的区长,却发现诊所似乎被一堵空气墙隔绝,她出不去了。
玖合又开始躺在躺椅上,楚星河眨了眨眼,似乎明白这是由里间那人主导的群体记忆。
所以她的行动只能在他的身边,也只能知晓他身上发生的事。
只是这人与夏百草和夏春生有什么关系,以至于要将关于他的记忆安放在高楼的第一层。
楚星河游荡进里间坐在椅子上,对方安静躺在白色病床,右手手背插着针头,点滴静静往下落。
后续王余几乎天天不落来看他,管理员也如玖合预料一般交了费用,只是这人一直昏睡未曾有醒来的迹象。
楚星河一直守在原地,等到他终于醒来。
玖合是第一时间发现人已经醒来,出于职业道德,他第一时间通知王余。
“你醒了?”
王余一身护卫队的衣服,一看就是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更换。
他坐在陪护凳上,扬起笑容:“我是王余,你叫什么?”
楚星河与一身白大褂的玖合站在一起,半靠在病床上的人眼神空洞望着前方,像是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到王余的声音。
王余见脸上笑容一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蹙眉迟疑:“你还记得你晕倒在了十一区门口吗?”
男人:“……”
王余开始慌了起来,起身侧目求助玖合:“玖医生,你看这……”
玖合也莫名,他在帮他治疗伤口时也用仪器检查过,并未发现这人耳聪不明,照理说也不该出现问题的。
他抿着唇上前检查,床上的人就像是人偶一般随他摆弄。
玖合严肃的脸一松,无奈摊手:“没事。”
“可能躺太久没回神,或者单纯不想理你。”
“等会儿多吃几副药就好了。”
王余眼神复杂控诉:“……”
玖合的个人AI突然一响,他抬手扫了眼。
半晌他嘱咐王余:“夏家店铺来人了,我去和他们沟通点细节,你……有事再叫我。”
楚星河蹙眉:夏家铺子?姓夏?
她发现目前帮助过此人的人在现实中仍然存在,并未被完全转化成为混沌。
这一现象并不像是偶然,而是陷入混沌的夏百草刻意为之。
所以此刻出现的人不是夏百草必然就是夏春生。
楚星河迈步跟在身后,正要掀开帘子手却骤然停在半空。
她回望控诉看向病床。
又出不去!!
楚星河脚步一转环胸靠在门边,借着缝隙悄然观察,若有所思。
先前玖合掀开帘子时,楚星河只来得及瞥上一眼。
似乎是个男人的背影,穿着朴素,肩宽挺拔手机还拿着个白色模具。
是纸人的框架?
王余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床上人似乎被他吵得终于厌烦。
“16,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呢!”王余歪头疑惑:“那我怎么叫你?”
“你才十六岁,以后打算做什么?我们十一区人都很好,管理员也很好!”
“他还帮你交了医疗费,或许以后也可以帮你安排工作。”
王余越说越自豪:“我的工作就是他安排的!”
楚星河也被吵得受不了,她怎么没听辞西提过,这人还是个话痨。
不过十一区的行为模式的确比其他地方更加有人情味,楚星河久违感受到她第一次在十一区感受过的人间温情。
楚星河眼底藏着笑意,还以为这种处事作风是夏百草改革而来,弄半天原来是代代相传,这里的管理员倒是一个人才。
没有名字养伤的男人眼睛一闭,用行动表示自己拒绝倾听。
王余见状摸了摸鼻子,嘴唇动了动。
他垂下眼,起身:“那你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
楚星河靠在门边,从离开的背影都能发现他的失落。
又过了好几天,男人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他抬手解开病服的扣子,露出里面晒黑的皮肤。
楚星河站在原地反映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啊……这……!”
楚星河侧目垂眸,倒退了三步,整个人转身贴在了墙上。
天杀的夏百草!
记忆构造不保护人的隐私的吗!这万一要看到点啥,我不就折寿吗!
楚星河红着脸,耳边窸窸窣窣声停下,边上的帘子突然被掀开。
玖合正在门外和人交谈,闻声侧目:“你怎么出来了?”
他打量着男人的穿着,蹙眉严肃“你要走?”
“给王余说了吗?”
“没有。”
男人木着脸,嘴唇动了动:“多谢!”
玖合又气又笑:“谢我做什么?”
“又不是我把你背回来的!该谢谢的不应该王余吗!”
男人充耳不闻,眼睫垂下,无神往前走。
“等等!”
玖合身边的人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暗处伸出手。
男人缓慢侧目看向他,一双眼睛平淡无波。
光下面,楚星河这才发现这人的五官除了稚嫩一点外,与夏春生如出一辙。
她的视线顺着夏春生往旁边移,白色的纸人偶靠在椅子腿边。
看脸上的装饰花纹,这是一具还没点睛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乍眼一看与玖合颇为相似,看样子是他家里的老人。
“你愿不愿意来我家店里帮忙?”
那人眼睛眯成一条缝,抓在男人胳膊上的手紧紧不松:“包食宿。”
男人瞥了眼他的手,面无表情。
夏春生丝毫不觉得他在拒绝,笑容明媚:“就这么说好了。”
楚星河错愕,夏春生的性格与现在天差地别,恍惚间她像是忽然看见了七年前站在自己面前的夏百草。
夏春生一把抓住男人手腕,另一只手往后挥动:“玖叔,你先看着,有什么问题给我发消息,我先带他去铺子上了。”
男人被动和夏春生往外,楚星河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夏春生笑容明媚,颇有一副小大人模样:“我叫夏百草,是东边丧葬铺的小老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店员了。”
“我先带你去看……”
剩下的话楚星河没太听清,她错愕看向夏春生。
刚才他了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夏百草?!
他是夏百草的话,那夏春生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