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拿到院长提供的病理分析报告，与里厄告辞，打算和谢怀瑾会一会这个奇怪的管理员。

里厄没有进一步要带路的动作，整个人还陷在记忆不可信的荒诞中，无法抽身。

楚星河见状将辞西就在对方身边，一是为了协助他处理疫病产生的后勤工作，二则是监视。

闪烁红光的微型监测器显示里厄已经处于转化过程中，尽管对方现在语序正常，思维水平在线，但依旧不能放任不管。

楚星河转手将辞西发来的地图扔给谢怀瑾，垂眸仔细核查这份医院费尽全力从堆叠生命中得出的数据。

手指在空中一扫，数据显示病症的表现与她见到的一模一样。

初期，人的身体会开始长出紫色斑点，在这期间，会产生发热，咳嗽，乏力等类似感冒的症状。

其次，紫色斑点逐渐扩大变密，感冒的症状开始加重，与此同时背上、腹部、胳肢窝下或者四肢关节处会突然隆肿起来，越来越大，紧接着伴随细密疼痛，患者将必须卧床休养。

最后一个阶段，就是死亡的预备阶段。

紫色斑点扩展到大半身体后停止生长，四肢转而突然脱落，变为人彘，最后死亡。

楚星河往下翻动，找到人体血液检测报告。

无一不是增多就是减少，基本没一个在正常数值的，细胞结构严重受损，免疫系统几近崩溃。

最后，院长的诚恳建议：不具备传染风险，但无法查明疫病因子，疑似为混沌转化。

楚星河的指尖停留在混沌转化四个字上，垂眸深思。

不怪对方这样想，这份数据太混乱，该低的高，该高的低，而且数据显示了这病并不具备传染风险，但他就是传染上了。

谢怀瑾扫了眼地图，顺手熄灭Ai显示，严肃地跟在身边。

见楚星河一脚踏入三岔路的另一边，顺手将人扯回来。“在想什么？”

他像小时候怕人丢一样，牵住楚星河的手腕，笑意自唇角一闪而过。

低沉的声音从耳边穿过，楚星河心一悸，回神：“分析报告。”

“虽然数值很混乱，但院长还是提出了疑似混沌转化。”

谢怀瑾漫不经心扭头：“所以？”

楚抬手熄灭泛着蓝光的AI显示屏，眉目冷峻如神台雕像：“我不怀疑他们想要彻底解决疫病的决心，所以他一定会将这份报告转发给相关研究单位。”

从医院忙上忙下，不顾自身安危，以小我成大我的行为来看，院长的立场很鲜明——为了救助生活在这里的人。

谢怀瑾顿了一下，神色冷峻：“没人接手，这份检测报告断在了这里。”

楚星河点头又摇头：“奇怪的不是这个。”

从里厄的言语中，大致能猜出这大约是具有大型操控记忆能力的混沌物。

院长的记忆或许也被操控了，记忆中他的确将这份求援信息发给了某个人，也得到了回复，只是一直没有人来罢了。

而这种行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给先对方以为的希望，造梦假象，最后却是一阵空无。

所有人都在等待救援，也以为能等到救援，他们努力捂着希望奋力向上攀爬寻求生机，直到最后才发现捂在掌心的那点微光是个折射自己本身光芒的泡沫。

楚星河蹙眉沉吟：“它的行为模式很奇怪。”

抛开创造记忆来讲，让里厄处理疫病后勤工作，减少感染人员，院长极力救治，分析疫病原因，这两种行为怎么看都是为了解决这场无端生事的病症。

而模糊求援记忆不一样，它夺取了这座城市的生机，将整座城市人群的求生希冀残忍扼杀。

楚星河：“求生和困死，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同时发生。”

“你觉得背后有没有可能是和柯可类似的智慧混沌体？”

混沌体只有一种本能，就是进食的欲望，它可以做很多动作来辅助欲望的得以实现。

但并不包括帮助城内人抵御看似疫病的混沌转化。

这种行为与它根深蒂固的生存本能完全相悖。

“有。”

谢怀瑾点头，声线低沉：“极大可能。”

西巷没什么人，基本家门紧闭，只有一两个全副武装看不清面容的年轻人出来领取每日的基础吃食。

谢怀瑾漫不经心一扫，等到人彻底远离后，不经意询问：“辞西给你什么了？”

楚星河没意外他会发现，抬手从兜里掏出微型检测器。

“这个。”

谢怀瑾垂眸仔细观察落在掌心半截指甲大小的检测器，眼睫下神色看不分明。

他是异杀队的老大，不管是机械道具或者强力武器他都有记忆，毕竟他会挑选。

但眼前这个小玩意，他不认识，或者说从未见过。

一般的混沌检测器形状，就像当初他在诊所门口堵住楚星河时用的长柄扫描的一样。

因为要兼顾联网或是监测等功能，无可避免地会搭载一些其他设备，所以体型方面无法做到最小。

但眼前这个不一样，它小到就算作为耳钉挂饰也丝毫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楚星河语气平淡：“辞西偶然做的”“单一情况下，除了检测混沌转化外基本没什么作用。”

“持续红光代表目标人体内混沌指远超平均数值，已经彻底转化。”

“闪灯则表示对方处于转化中，闪烁间隔时间1到5秒，闪烁越快体内混沌值越高，反之亦然。”

楚星河解释一通，谢怀瑾若有所思：“辞西自己做的？”

他知道辞西能力很好，但好到这么强的还是头一次见！！

楚星河颔首肯定，“目前还交给中央城申请专利保护，所以要悄悄地。”

谢怀瑾沉稳点头，视线淡淡落在检测器上，脑海中不可避免闪过何之眠的尸体。

这已经是第二次的。

楚星河手中超过正常杀伤力的原物质枪和眼前的微型检测器。

谈话间，两人已经不紧不慢来到管理员的公寓外。

谢怀瑾半垂眼睫，抬手按动电梯按钮，金属门缓缓开启。

他不着神色打探：“你说单一情况下？”

“难道它还能变换功能？”

楚星河毫无保留：“能。”

白色的指示灯变换数字，一层、两层、逐渐往上，电梯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电梯门反射出两人的身影，楚星河抬眼一瞥，整个人瞬间僵硬。

谢怀瑾攥着她的手腕，略微往后半个身位，乍一看像是正在拥抱的恋人，十分眷恋。

对方垂眸的眼神无比专注，像是一不注意就要被吸进去一样。

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她微微侧身，将检测器翻了一个面递上去。

谢怀瑾目光微闪，没再靠近。

他垂眸往下，这才发现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检测器后面，中心有一个小孔。

不明显，但看里面旋转的样子，似乎还有一根细小笔直、长条的东西。

谢怀瑾在脑子里拼接画面，瞳孔微微睁大：“耳钉？”

稍微远离些距离，楚星河整个人放松了些，语气平静：“是。”

“不过那是接收器，插上就可以录音录像定位等等，很方便。”

谢怀瑾：“！”

这东西基本全能了！

辞西除了爱钱外，技术水平居然比中央城那些研究院还高。

楚星河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辞西才会如此死心塌地地跟在她身边。

边？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楚星河的视线落在不远处。

她看着关闭的大门：“忘了告诉你了，这东西在里厄面前闪了微弱的红灯。”

谢怀瑾惊讶挑眉，按照楚星河的意思，里厄已经处在转化过程中。

所以她把辞西放在了他身边。

管理员住在西巷的公寓楼里，因为向广大居民发布政策上有提醒少出门的标语，整个走廊家门紧闭，空无一人。

谢怀瑾手搭在门把手上，尝试往下，一压——

嘎吱——

电子机械门沉重的缓慢往后，轻轻靠在墙上，露出昏暗的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在阳光下晒干的草木香味。

楚星河与谢怀瑾愕然对视，两人丝毫没想到只是试一下，门居然就开了！？

谢怀瑾迈开长腿进去，手边唐刀紧握。

房间感应到人自动亮灯，冰冷白炽灯一闪而过，楚星河眉心轻蹙偏头一躲，再睁眼时已经完全适应房间亮度。

楚星河抬眸梭巡，却在看清房间布局后整个人愣在当场。

太干净了，她有一瞬间感觉踏入了地产公司的样板间。

整个房间的家具很少，看不出一点生活痕迹。

厨房、沙发、餐桌……每样东西都规规矩矩按照主人的某种标准摆放，一眼望去纤尘不染。

谢怀瑾惊讶扫视：“好像没人？”

这是一间复式公寓，为了节约时间，两人分工搜索，楚星河负责上层卧室，谢怀瑾则在下层仔细查看。

楚星河站在卧室门口，目光锐利一扫，依旧干净整洁，布置宛如置身酒店。

她忽略一闪而过的遗憾，迈开长腿停在床头的书柜上，试图找到某些隐藏的东西。

被子下方，没有。

枕头中央，没有。

床头柜的抽屉，没有。

衣柜隔层，没有。

……

谢怀瑾不知何时上了楼，倚靠在卧室的门口，安静看着楚星河将此处的整洁一并打乱。

“在找什么？”

楚星河板着脸，“盒子或者私人的物品。”

“我听人提起过，这里面的东西最能直观反映一个人的价值观和他的生平。”

一个人的东西能反映出很多事情，他的年龄，他的喜好，以及他最近的近况。

比如床垫，大概能判定对方的习惯和年龄层次。洗衣袋能判定出对方是否单身。以及书架上的书还有家中的某些艺术作品，而这些东西则能判断主人的身份地位和喜好。

以及每个人都有的一个盒子。

里面会存放着一些私人物品，比如照片，信件等等。

盒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曾包含着主人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那是一个人潜意识的投射，是他的藏品，也是他的陈列。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看得见的私人物品，也没有隐藏起来的秘密，整个房间宛如模板，任何东西都在明面一览无余。

但家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人的居住场所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他个人的色彩。

这里，要么就不是管理员的住所，要么就是有人清空了所有东西，但刻意保存了所有家具的存在与整洁。

“你呢？”楚星河拍了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掀眼看去：“上来找我是有什么发现吗？”

谢怀瑾微微颔首，言简意赅“一具尸体。”

楚星河的手停在半空，眼眸微微睁大，“尸体！？”

老实说这样的房间她根本没抱什么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谢怀瑾偏偏让她莫名有一种久逢甘霖的错觉。

“在哪？”

谢怀瑾起身站正，转身带路。

楚星河下了楼梯才发现，整个客厅已经彻底大变样。

强迫症一般的布局被打乱，茶几上的杂志散落一地，电视柜的抽屉半开着，沙发挪动了位置，靠近落地窗的书架也被移开。

谢怀瑾径直往书架背后走，楚星河跟上去，目光一凝：！

这是一个隐藏空间？！

楚星河顿在当场，疑惑抬眸：“你怎么找到的？”

她现在在想要不自己也上去翻一翻，挪一挪？

万一也有呢！

“过来。”

谢怀瑾忍住上前揉头的冲动，蹲在书架旁招手一挥，眼里满是笑意：“正好认一认。”

楚星河三步并作两步，嗖的一声在他旁边种上蘑菇。

凑近一看，木桃色的书架侧方靠近地面的区域有一个小小的极具设计感的数字一，似乎被人用刻刀故意轻轻刮上一样，乍一看完全不会发现。

楚星河抬手轻抚，试图在记忆中构建此图案，微微偏头：“这是，暗号？”

“他们来过这里？”

谢怀瑾能一眼认出标志并根据标志找到隐藏空间，就说明此前他们一定用这种方式联系过。

而恰巧，也就是他们提前来的原因——钟昀失踪。

谢怀瑾微微点头表示赞扬，起身摊开手掌：“走吧。”

楚星河狐疑看向落在自己眼前的手掌，十分怀疑自己上次发烧战斗后卧床休养给了谢怀璟错觉，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弱不禁风？

楚星河抬手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对方手掌，语气古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谢怀璟一滞，捂着唇轻咳一声，眼中笑意更浓：“怎么会。”

楚星河白了一眼，迈开长腿往里。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会客厅，墙面上挂着十一区的布局图，中间摆放着一张清透洁净的玻璃桌，桌面两旁对立散放着两把单人沙发。

整个房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楚星河下意识上前一步，停在单人沙发前。

她目光停在对面，一具白骨安静坐在单人沙发上，而它的头颅则被故意放置在了中心玻璃桌上，面朝前方巨大的落地窗。

楚星河半蹲着身体按照头颅的位置往外远望，随后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地方居然能将街道大致地收入眼底？！

生前关注十一区，连死后也一直在注视吗？

而且摆法是主人的遗愿还是布置者个人的欲望？

谢怀瑾垂眸，视线落在白骨上。

沙发上端坐的白骨泛着莹白，没有外伤，骨骼齐全，略扫一眼还是黄金比例，堪称医学标本。

但从耻骨的大小来看，这是一具男性尸体，年龄在30岁左右。

是管理员吗？

忽然一道微弱光线从单人沙发缝隙一闪而过。

谢怀瑾下意识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就见露出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品，在缝隙里若隐若现。

方的，黑色，无比眼熟。

谢怀瑾不用将东西抽出来，也能在脑海中模拟出它的样貌。

这是一个连刚出生的婴孩都能熟悉的东西。

谢怀瑾迅猛将其从缝隙夹角中解救出来，夹在指尖。

楚星河半蹲着身体抬眼，透过晃眼的白炽灯一望，眼眸微微睁大：“这是……”

棱角分明，特殊材质，这分明就是公民从出生起就注入身体的个人AI芯片。

“小A。”

谢怀瑾抬手，厉声命令：“暴力解析，我要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谢怀瑾的异杀队队长，因为实力出众地位很高，他的个人AI权限也同样被开放到离谱程度，只比中央城几位核心管理层低一层。

而这类权限有足够的权利去破解此芯片的程序，查询对应持有人对应的身份。

正常方法也好，不正常的手段也罢，只要网络环境不受影响，以它的能力都能做到。

半晌，个人AI平稳声线响起：“主人，此芯片的归属者为夏百草，男性，年龄32岁，现任十一区管理员，对方与七年前失去活性。”

失去活性！

谢怀瑾眸光阴冷，抬眸看向白骨。

按照个人AI的说法，对方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但中央城发现混乱却只追溯到了三年。

那其他四年间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七年……

楚星河平稳的唇角慢慢沉下，连同心脏。

这个时间……

是管理员任期的时间，也是她第一次踏入十一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