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艺考不是高考捷径，但也实实在在是一个很好的方向，现在新媒体这么发达，以后出来就业范围广，如果你真的喜欢画画，就得提早做准备。”
刘老师用茶盖撇去浮沫茶叶梗低头小酌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说：“老师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高中部教美术的黄老师，也和他咨询了，大部分美术生都是因为文化课不行才选择走美术艺考，想的是以后考个综合院校，但像你这种有基础的就不同了，学得好还可以参加校考去考美院。”
李曾心不在焉听着，垂头目光落在大理石板砖相邻的横线上。
刘老师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唉声做总结：“回去跟你家里人好好商量，事关你往后的方向，要重视起来。”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李曾恹恹道谢，转身走下楼梯。
方时晏站在一楼门口等她，见她下来往她身后看了眼，随即挪回视线，“老刘训你了？”
他以为是关于体育中考的事。
李曾掀起眼皮瞥他，良久才道：“不是，他让我好好考虑就考本校的高中部，走美术艺考。”
“……”这个问题都快成方时晏心理阴影了，他抓了把头发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想的？”
李曾说：“有什么好想的，不考虑呗。”
她瞅了眼方时晏，徒然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他乌黑柔顺的短发，把他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你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方时晏倾身侧头配合她为非作歹的手，一脸狐疑。
“我真无所谓了。”
见他不信，李曾不得不放下手严肃和他对视：“我现在就把画画当作一个兴趣爱好，美术生什么的真没那么重要。”
她是真放下了当初的那股子冲动执拗劲，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家里过上好日子，这就是她现在的目标。
方时晏半信半疑拉长调子“哦”了声。
月明星稀，半弦月高高挂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路上有几个雨后留下的小水洼，李曾蹦着跨过去，话音随之落地，“你想去哪个高中？”
方时晏想了想说：“区一中吧。”
李曾怔愣一瞬惊愕回头，“你有毛病啊，五百多的总分你不考华高？”
方时晏故意逗她，“华高分数线今年应该会很高，我没底。”
“这也太谨慎了，”李曾说着向他投来反对的眼神，“你不会是想和我去同一个高中吧？”
不是她自恋，根据她对方时晏这厮的了解，保不齐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你想多了。”
方时晏摸了摸鼻子神情不自然道：“况且以前我又不知道你打算去区一中。”
李曾撇撇嘴，“还用说吗，我的成绩摆在这，矮子里拔高个，能选择的最好的学校也就区一中了。”
她顿了顿又说：“一个区重点一个市重点，你努努力争取一下呗。”
小升初按照区域划片的几所初中都是公立学校，师资力量中规中矩，到底是比不过市里另外两所私立中学，可那会是因为私立高中学费贵，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高中则不同，市重点华高中学作为公立学校就是放在省里也是赫赫有名，不仅升学率长期保持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而且每年都会出几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学子。
“行，我努努力争取。”
方时晏憋着笑说，他成绩现在稳定排在班里前十，总分一直在五百一左右徘徊，再加上体育分和实验分，其实是稳的。
只不过确如李曾所说，他还是想和她上同一所高中，所以这段时间总在两所学校之间徘徊。
隔着朦胧夜色，李曾看清了他脸上的戏谑，当即恼羞成怒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我就说你是哪门子想不开，感情搁这逗我玩呢！”
方时晏吃痛，掰开她为虎作伥的手，“不逗了不逗了，你快松开，疼！”
李曾气呼呼松开，拍了拍手，“你最好是别蠢到为了和我上一个高中，放弃了去华高的机会。”
她挥了挥拳头，“不然你等着，看我理不理你。”
方时晏垂下眼皮睨她，过了两秒才说:“好，听你的。”
李曾哼了一声，“算你拎得清。”
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
小巷幽深谧静，薄雾般的月光下，几株杂草里一丛玫红色的花开得正盛，李曾摘了朵轻轻捻住细长花茎底部圆润的绿苞，慢慢扯出一根细丝，踮脚将连接着花蕊和绿苞的细丝挂在方时晏的耳朵上充当耳坠。
玫红色的花儿随着他的步伐在他耳垂边摇曳，看得李曾直乐。
方时晏无可奈何任她折腾，等她乐完伸手把花摘下来放在掌心把玩，斜眼瞥过去，“幼不幼稚。”
“摘下来干嘛，多好看。”
李曾不满嘟囔。
“诶，我爸今天没等我。”
方时晏闻声望去，屋檐下没像往常那般亮起昏暗的灯，也不见熟悉的身影。
李曾加快步子，匆匆和他挥手说拜拜，开门进去。
屋里一片黑暗，李曾心跳忽地有些快，她摸索着打开灯，颤着音喊：“爸？”
没有回应。
她有些慌神地走进李志勇那间屋，见他躺在床上松了口气，又小声喊了一遍：“爸。”
李志勇双眼紧阖还是没醒，被子底下的胸腔微弱起伏着，干裂的嘴唇透着不正常的乌紫。
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李曾嗓音带了哭腔，不自觉红了眼眶颤颤巍巍伸出手挪到了李志勇的鼻尖下。
温热而又衰弱的呼吸。
她收回手，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李志勇缓慢掀开眼睛，在一瞬的空洞恍惚后逐渐聚焦，瞳孔向李曾站的这边移动定格。
李曾带着哭腔问：“你怎么了啊，吓死我了都！”
“爸发烧了，睡着了就没出去等你。”李志勇撑着身子坐起来朝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目光依依不舍停留在她身上。
李曾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涕，“今天下雨，你淋雨了啊。”
她面上难掩焦急神色。
李志勇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停顿缓了会才说：“你饿不饿，饿了自己弄点吃的，早点休息。”
李曾摇摇头说：“我不饿。”
“爸还想再睡会，你帮忙把灯关上。”李志勇说着又咳嗽起来，两眼通红透着血丝，他生生咽下喉咙里的铁腥味。
李曾赶紧出去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一点一点将整杯水抿下去，才关灯出了房间。
房里再次陷入黑暗，李志勇动作缓慢地眨了下眼，止不住的眩晕感又一次袭来，他动了动手指，迟缓地闭上眼睛。
李曾快速洗漱完钻进被子，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睁着眼睛胡乱想着各种事情，直到铁门传来被打开的声响，她猛地掀开被子，眨巴着大眼睛委屈巴巴望向回来的奶奶。
“奶——”
“怎么了这是？”老太太问。
李曾吸鼻子翁声说：“我爸他病了。”
“我知道，下午一回来就躺着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也不晓得照顾自己。”
“要不要去医院啊？”李曾心里一阵慌乱，她很少看见爸爸这么虚弱的样子。
“就他那个倔脾气，你就是拖也拖不了他去医院。”
她们家去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管大病小病都只愿意在家静养，不想花那冤枉钱，实在撑不住了也只去街上的小诊所。
少有的去医院的经验还是李曾小时候调皮从柜子上跳下来，脑袋砸到柜子把手磕破口子得去医院缝针。
李曾心里难受极了，倒在床上闷闷不语。
老太太安抚她，“没事，发烧过几天就好了。”
说完又去儿子房里看了眼，见他睡得安稳老太太才稍稍安心。
第二天上学前，李曾特地跑去李志勇房里看他，没想到他精神头格外好，撑着身子倚在床头抽着烟，烟雾环绕中，他的一双眼睛异常清明。
李曾心头笼罩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欣喜道：“爸，你咋醒这么早？”
李志勇笑笑：“都睡了一天一宿了，该醒了。”
“你饿不，我去给你买馄饨吃！”
“爸不饿，你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李志勇催促她。
“那行吧，我上学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
李曾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
“我这右眼怎么一直跳，都跳一上午了。”
李曾用手按住右眼皮，纳了闷。
祁佳停下手里的笔，笑着说：“右眼跳财左眼跳灾，你要发财了。”
“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说反了，”何嘉庆听见了转头纠完错，又对李曾说，“你把纸巾撕成小块沾水打湿贴在眼皮上，应该就不跳了。”
“有用吗，不会跟打嗝就含一口水在嘴里分七次吞咽一样没用吧。”李曾持怀疑态度。
何嘉庆耸肩说：“我爷跟我说的土方子，管不管用你试试就知道了呗。”
李曾撕了小片纸叠起来用水杯里的水打湿，贴在眼皮上，“试试，这跳得太难受了。”
“没用啊！”没过两秒她又哀嚎起来，眼皮不仅还在跳，而且还湿哒哒的更难受了。
何嘉庆瞧着她滑稽的模样忍笑说：“这才多久啊，你多贴一会儿。”
李曾恹恹靠在椅背上，仰头生无可恋。
“李曾，出来一下。”
刘老师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晦暗不明望着李曾的方向。
李曾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眼皮上的湿纸顺着她的动作掉到地上，不明所以起身往外走，心里嘀咕又是为了美术生这事？这班主任也太负责了。
刘老师望着她澄亮的瞳仁欲言又止，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嘴里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滋味，良久，一声叹息。
“你爸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