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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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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步履蹒跚敞开大门,狂风席卷着雨水洒进来,她往后退了一步静伫呢喃,“又下雨了。”

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被风雨打得枝叶乱舞一边倒,靠石头台阶那一侧用红砖头围起来的小菜圃里,任由豆角牵丝攀附缠绕的竹竿不堪重用歪斜倒在地上,打了霜的小白菜焉了吧唧在风中扑腾最外层的叶子。

雨声延绵不绝,屋檐下迅速凝结一片雨帘,跟串了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坠。

空气里翻涌出团团雾汽,顺着风缠绕流动不止。

老太太忽地有些心慌,她撑着门沿望了许久,只余一声叹息散在风里,转身蹒跚进屋拿了一盘面团剂子和一钵芝麻糖粉出来,坐在凳子上听着雨声慢悠悠包起糖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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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两根伞骨的破旧雨伞被狂风卷起伞面,像是缺了口子的破碗,李志勇浑身湿透,雨水急促落下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狼狈不堪地想要扯回伞面,刚扯回来又被风“嘣”地一声吹翻,固执地张牙舞爪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马路上车流涌动,喇叭笛声不断,沾满泥渍的黑色布鞋一深一浅踏进水洼泥坑荡起水花,小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水帘全然浇注到了李志勇身上。

松垮浸满水渍的白背心上顿时留下大大小小的泥星点子。

他抹了把脸,站在马路中央等候车流散去。

不知从哪个方向响起急促刺耳的车轮急刹声,伴随着沉重尖锐的喇叭声。

嘀——

李志勇下意识扭头,乌黑浑浊的瞳孔骤然放大,倒映着仓惶驶来路线歪扭的小车,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往后翻滚坠落。

在剧烈疼痛袭来之前,李志勇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飒飒狂风呼啸和骤雨倾盆落下的回响。

这雨下得真大啊。

马路上的车子相继熄了火,不少路人聚集走过来表情唏嘘,又不敢上前查看。

肇事车的车主慌忙从车下跑下来,他手指颤抖忙不迭划开手机解锁拨打120,叫完救护车,他惊恐地半蹲在李志勇身旁,声音哆嗦带着无尽的惶恐,“你你这么样了,这雨天地滑你站在马路正中央做什么啊!”

说到后边已经溃不成调。

有目睹全程的路人开口讥讽:“人家站在黄线上等着过马路,是你开车打滑赖不得他吧。”

车主两腿抖成了筛子,闻言怒目圆睁吼回去:“我没赖他,我也没跑!”

雨水肆意冲刷着李志勇的身体,源源不断温热鲜红的血水顺着雨水蜿蜒流淌,李志勇鼻腔喉咙充斥着浓烈的铁锈腥味,全身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尤其胸腔肺腑跟要炸了似的,疼得他眼皮直抽搐。

大雨瓢泼而下,他躺在湿漉的地面上像一滩烂肉,李志勇动了动手指,意识逐渐回笼,他咬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正要开口说话时喉头一腥涌出粘腻的血浆,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志勇吐了口混着浓血的唾沫,头顶的伤口哗啦啦往下淌血,掺着雨水一直蔓延到脖颈。

车主吓得半死,六神无主仓惶争辩,“你你这不能说只有我一个人的责任,咱俩都有责任,我可以承担你的医药费,120我也打了,也报警了交警一会就来。”

言外之意是别想讹他。

有路人愤愤不平,“你这什么态度啊,人家好端端走路上被你撞成这样又没说什么!”

“就是啊,这医药费你不付谁付?”

围观众人对他指指点点。

李志神色平静得可怕,他勇颤颤巍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数字“八”,嗓音沙哑干涸,“私了吧,你给我八千当医药费。”

车主愣住:“120就快到了,先去医院吧。”

李志勇说:“我不去。”

车主面上一喜,随即又胆颤心惊起来,怕他真出了什么事赖上自己。

“你到底私不私?”李志勇半天没等到他回应,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他每说一句话都会牵扯肺腑的伤咳上许久,眼前闪过一瞬间的空白,他晃了晃脑袋咬住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

车主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私,我私!”

像是生怕他后悔,立马钻进车里拿了钱包出来左右看了看,指着马路斜对面的一家银行说:“那里有银行,我现在就去取钱。”

围观的路人里有位大爷望着李志勇叹气,“你糊涂啊,这八千块能抵什么事?就该去医院叫他负责再赔钱。”

李志勇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那人说得好听,可那双绿豆眼睛里的精明算计一览无余,分明是个无赖,但凡进了医院他拍拍屁股抵赖,他老娘和闺女才是要被他拖死了。

不多时,圆滚胖乎的车主姿态滑稽地冒雨小跑过来,从外套里掏出塑料袋装着的一沓现金交到李志勇手里,暗自庆幸暴雨路堵救护车和交警没能及时赶来。

李志勇攥紧装着八千块钱的塑料袋,隔着塑料袋点了数额,撑起晃荡的身子颤颤巍巍消失在众人眼前。

每走一步胃里都似翻江倒海,李志勇拼命压制住想吐的冲动,扶着路边所有可以扶的一切物件建筑,顶着瓢泼大雨往家的方向艰难地走。

回到家时,身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他一个趔趄倒在家门口,喘着粗气抓住铁门凸起的横杆爬起来,哆哆嗦嗦从兜里摸出钥匙,对准锁孔往里怼了好几次才怼进去。

家里没有人,一片寂静。

地上留过蜿蜒细长的水渍痕迹,李志勇爬到床上闭上眼睛,泄了浑身强撑的力,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疼痛彻底将他淹没,他把装着八千块现金的塑料袋揣放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用那双粗粝长满老茧的宽厚手掌一遍又一遍摩挲。

下雨天屋里黑黢黢一片,老太太下早班回来捶着酸痛的腰打开堂屋的灯,见李志勇那房间的木门半掩,忽地鬼使神差推门往里瞧了一眼。

这一瞧差点叫她吓得腿软倒在地上,“哎哟喂,你这不出声的要吓死你老娘啊!”

李志勇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在黑暗里格外明亮。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嗓音嘶哑发颤,“刚睡醒。”

老太太碎碎叨叨数落他两句,打开房屋里的灯,李志勇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下意识闭眼又睁开后把被子往上拽,还好这被子床铺都是深色,映不出血的颜色。

“你这床单被子怎么都湿了,回来没打伞啊?”老太太耸着鼻子闻,皱起眉头,“这下雨天一股子泥腥味。”

“伞坏了,淋雨回来的。”

才说两句话喉咙就撕裂干涸得痛,他咽了咽口水缓解这股不适,“妈,你帮我把桌上的烟和火机拿过来,再倒杯水。”

老太太盯着他惨白干裂的嘴唇看了许久,伸出手贴上他的额头,“你是不是淋雨发烧了?”

李志勇偏头躲过去,老太太却已经碰上了那抹灼热,大惊失色往他被子上拍了下,“哎哟!这么烫!”

“你等着我去给你化药喝。”

老太太临走时不忘把桌上的烟和火机放到他床边。

李志勇从被子里伸出手拆开烟盒塑封和箔纸,倒出一根烟低头含在嘴里,颤悠悠拿起打火机点燃。

猝而腾起的火苗点亮了烟头,细细的烟草丝卷着边开始燃烧,烟雾缭绕缓慢升空再渐渐消散。

李志勇吸了一口还未来得及过肺,就被呛得咳嗽不断,淤血混着唾沫随着激烈的咳嗽喷涌洒在被子上,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老太太闻声端了杯温热的感冒药过来,急忙掐灭他手里的烟,“都咳成这样了还抽什么抽。”

“赶紧把药喝了,我看灶台上给你留的饭你都没动,我上午包了糖饼你吃不吃啊?”

李志勇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滑下去躺着疲惫道:“我不饿,你去休息吧,我再睡会。”

老太太应声关灯走了,临时担忧望他一眼。

李志勇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向灰蒙一片的天花板,未刷白漆的水泥面经年被雨水冲刷,生了许多裂纹,有水珠聚在上头,将落未落。

意识再次陷入混沌前,他走马观花般恍惚看完了自己这草草一生。

大部分影像都是黑白照,唯有属于李曾的那些记忆愈发清晰明朗,色彩斑斓。

在院里那棵柿子树底下玩泥巴的她,牙牙学语口齿不清唤他爸爸的她,才会走路跌跌撞撞走向他的她……

李志勇的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嘴唇嗫嚅溃不成声。

那是他这辈子最为宝贝最珍惜的,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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