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进货花费三百二十五元,两卷丝带八元,两种包装纸十五元,加上两个金丝千层饼十元,共计成本三百五十八元。
四十二朵玫瑰按定价十五一朵共计六百三,余下八朵降价便宜卖五元一朵共计四十元,加起来一共卖了六百七十元。
由此可得,共获利润三百一十二元。”
李曾划拉桌上推成小山的零零散散纸币,平均分成两份,抬起胳膊把自己的那份往前圈,和他的那份中间隔了一分米宽,泾渭分明。
她一张纸叠好对折塞进奶奶缝的小荷包里,捧着荷包响亮亲了一下。
“这一百五十六赚得可太累了!”
“总归结果是好的,没亏还赚了。”
方时晏把钱叠好放到书包里,抽了几张纸擦拭桌子。
一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睡着,他眼底挂着乌青,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李曾忽然身子前倾凑近盯着他的黑眼圈看了两秒,清脆的笑声从唇齿中流出,带点戏谑的意味,“不就是被你堂哥发现在情人节倒卖玫瑰花嘛,你不会提心吊胆一晚上没睡吧?”
方时晏纠正她:“睡了,就是三点才睡。”
“太容易焦虑是一种病,会折寿的!”李曾清清嗓子,准备现场给他上一堂论好心态是如何养成的主题课,“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是焦灼不停设想如果,还是内耗恐惧不敢面对,都是无用功!有什么用?咱们要做的就是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这段时间想出解决办法! ”
她说得一本正经,方时晏还真被她唬住了。
岂料她话锋一转,手一拍桌子,压低声线,“其实我昨晚上睡觉前想到了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到时候你姑要是给你妈打小报告,你就说我肚子疼你送我回来,在路上碰见小学同学他哥准备去步行街卖花,结果他女朋友生气情人节他不陪她,他没法子要去哄女朋友就把这差事托付给你了!”
李曾语速极快一气呵成,叽里呱啦没等方时晏理清这其中的他她他,上身又往前倾了几分,继续道:“我连哪个小学同学都想好了,就说四年级转走的那个,何星棋!”
“然后秦阿姨如果要找人对峙,你就说你跟何星棋他哥没联系方式,约好今天晚上放学他来学校门口找你拿钱。”
她说得口干舌燥,偏方时晏没半点反应,不由眉头一拧,“怎么样?你说句话啊!”
不是他没反应,实在是李曾离得太近了。
近到方时晏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她小巧挺翘的鼻尖仿佛就要与他的鼻尖相碰,而那黝黑的瞳孔深处正倒映着他呆愣的模样。
就像是她的眼中只能装得下他一人。
方时晏骤然回神,惊慌失措地往后倾倒,拉开和她的距离,连忙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企图掩盖胸腔那颗不安分扑通直跳的心脏。
“我说这么多都没喝一口水,你倒是喝上了!”李曾气急,伸手把他杯子夺来重重掷在桌上,溅起几滴水花,“这个理由到底能不能行?”
“咳…咳咳!”方时晏不小心被水呛到,缓过来后一张脸通红,“可,可以。”
李曾拍拍他的背,皱眉嘟囔:“多大人了,喝个水都能呛到。”
早饭时间过半,陆续有同学回到教室,李曾起身让出方时晏前桌的椅子,临走时嘱咐他,“空余时间多练习一下话术,别到时候穿帮啊,我回去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留下方时晏一人郁闷。
直到心跳恢复正常速率,他还没缓过劲来。
晚上回家,方明还没下班,秦舒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撑着脑袋眼睛慢慢闭上又睁开。
电视不停闪烁画面,声音被调得很小,像在播放哑剧。
方时晏放轻脚步走上前,低声说:“妈,都跟你说了别等我,困了就先睡。”
“放学了啊,”秦舒眼里恢复清明,缓缓坐起来,“饿不饿,要不要妈给你做点吃的?”
方时晏摇摇头,沉默地等待。
秦舒捂嘴打了个哈欠,“那你洗漱完早点睡。”
方时晏瞳孔瞪大注视着她,诧异过后抿抿唇,没忍住问道:“你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秦舒不明所以,半晌想起下午的那一通电话,恍然,“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
这打瞌睡打得她差点就忘记正经事了!
“你大姑说你堂哥昨天八点半左右的时候在步行街看见你了,你跟他说你在卖花?”
意料之中的询问让方时晏松了口气,他实诚的点头,说是。
秦舒下午刚知道这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生气,气他从小学习好从不让人操心,怎么就学会旷课不务正业了,可冷静过后,心底的疑惑逐渐放大,不由紧张起来担心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要旷课出去赚钱,你很缺钱花吗?”
“不缺。”方时晏说。
他张了张嘴,想把实情全盘托出,可想到李曾,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将提前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搬出来。
秦舒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下来,“这样啊,妈知道了,曾曾好点没?”
“好多了。”方时晏不自在地把目光投向电视,闷声说。
秦舒想起李曾打小就没妈妈在身边,奶奶也年纪大了,老一辈对待这方面总是遮掩,便多问了句:“你们学校有开设生理课吗?”
方时晏:“……还没。”
秦舒叹了口气,“哪天我得跟她好好说说,这特殊时期女孩子得好好照顾身子。”
这周六,李曾起了个大早,坐上第一班公交直奔商城旁边的那家百货商超,走到门口傻了眼——来得太早人家还没开门营业。
激动的心被这晨间冷风吹了个透心凉,李曾打了个冷颤,在附近的包子铺买了个菜包蹲在大门口啃。
一个包子下肚,胃里暖和不少。
李曾手里攥着绣了金元宝图案的荷包,总想打开再数一遍里头的金额,然而昨晚上已经数了好几遍了,里面什么面额的毛爷爷有多少张她都滚瓜烂熟。
其实之前攒的加上压岁钱,已经足够买按摩仪,可李曾还是想再多攒点钱,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底对奶奶和爸爸的愧疚。
九点半,这条街道热闹起来,不少大妈大婶挎着环保袋,或是拖着带轮子的布袋车,聚在商超门口。
李曾挺纳闷,这买菜干啥不去菜市场,那儿的菜多新鲜呐。
门卫大爷摇摇晃晃过来开锁拉起卷帘门,大妈大婶们立马像要上战场似的拔腿往里边冲,气势惊人。
李曾挤在中间几乎是被推着走,茫茫然顺着人流过了安检门进到超市,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出口,按照指示牌上扶梯在二楼找到了家居家具类卖场。
导购员面带微笑询问:“您好,看点什么?”
李曾掏出传单给她看,“这款便携式腰带按摩仪还有吗?”
顺利买到心心念念的按摩仪,李曾从商超出来坐上公交车,脑子还晕乎乎的,嘴角情不自禁咧开,乐得不行。
她一遍遍抚过平整的包装盒,忍不住幻想奶奶和爸爸收到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光是想想就开心。
回到家里,李曾把按摩仪放在床头,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晃啊晃,目光落在枕头边的按摩仪上,不满意地“啧”了声,又把它放到外边的饭桌上。
放在这儿好,一回来就能看见。
李曾哼着小曲正准备出门去找方时晏,蓦地一顿,又转回去把按摩仪放回了床头,然后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截盖住,想着还是亲手给吧,得奶奶和爸同时在场。
这一整天李曾哪都没去,就在家里守着。
中午李志勇下工回来,李曾一看到他就开始傻笑,李志勇问她有啥开心事啊,她只摇摇头,一个劲的乐呵。
李志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闺女开心他就开心,便跟着一块笑。
李曾眼睛都快望穿了,老太太这才披着一身夜间的寒气回到家里。
总算是一家三口齐聚了,李曾一手拉着一个,将他们按在床头排排坐好,哐当掀开被子,献宝似的拿起按摩仪的包装盒。
“当当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啥啊?”老太太不识字,眯着眼凑近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志勇则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李曾把包装盒塞到他手里,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啊!”
李志勇微不可见哽咽了下,小心翼翼拆开包装,将这便携式按摩仪从盒子里拿出来,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李曾不免有些焦急,接过按摩仪系在奶奶腰上,打开电源。
给她解释道:“奶,这是腰部按摩仪,缓解疲劳的。”
“哎哟,怪舒服的,还能发热!”老太太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合不拢嘴,“我还以为是啥子呢,吓我一跳!”
李志勇趁她们不注意悄悄抹了一把脸,转头笑着对老太太说:“你孙女买来孝敬你的哩!”
“爸!”李曾义正言辞纠正他,“这是孝敬奶奶和你两个人的,你怎么把自己给漏了!”
“以后你俩累了,就可以戴戴这个,这对腰可好了,知道不?”
“好,好,爸知道了。”
李志勇心里五味杂陈,老太太也悄然红了眼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谁也不愿自家的孩子这么懂事。
懂事意味着委屈,那都是含着泪换来的代价。
李曾看见奶奶浑浊的眼睛变得湿润,慌慌张张抬起手抚上那张皱纹遍布的脸庞,“奶,你哭啥啊!”
“奶奶是高兴!”老太太枯槁的手覆上她稚嫩的小手,沙哑着声笑说,“可别把奶奶的皱纹给抹平了,以后别再给奶奶和爸爸花钱了,钱留着给自个买吃的,玩的。”
李曾笑起来,“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