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曾自认为和方时晏成为了好朋友,每天准时往他家里跑,一开始方时晏还以为她又要扯着自己出去玩,结果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催促方时晏开电视,然后看美羊羊。
方时晏更烦了,因为他想看奥特曼。
偶尔方时晏也会态度强硬,捂着遥控器偷偷换到播放奥特曼的频道,李曾不乐意,扑过去和他抢。
原本冷清的屋子多了孩子们的吵闹声,秦舒看着儿子慢慢变得活泼,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头变轻不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两个孩子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方时晏开始习惯李曾来找他玩,天天眼巴巴数着时间等敲门声响起。
李曾天真的以为他们能一直这么玩下去。
直到方时晏和李曾说,他要去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是什么?”
方时晏解释道:“就是去上学,去很远的地方学知识。”
李曾知道上学,之前在院子里玩的小朋友突然都不出来玩了,她问奶奶,奶奶说他们上学去了。
那时候她不理解上学是什么意思,不过因为和小朋友们有矛盾便没问。
可眼下不同,听见方时晏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和她玩了。
李曾眼眶“唰”的一下变红,泛起泪花,带着哭腔问:“那我怎么办!”
方时晏手忙脚乱给她抹眼泪:“你……你也上学就好了呀!”
秦舒走过来,拿纸巾擦着李曾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每个小孩子都是要上学的,曾曾今年多大了?”
李曾伸出三根手指,打了个哭嗝:“……三岁半!”
秦舒蹙眉,这个年纪早就该读幼儿园了才是,方时晏是因为这半年她生病,家里变故,不得不往后延了些日子。
秦舒不清楚李曾家里的打算,没再说话。
中午李曾回家吃饭,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要去幼儿园!”
李志勇夹菜的筷子一顿,停在半空中。
他笑了声:“你还知道幼儿园。”
李曾嘴里塞满了饭,腮帮子鼓鼓的,表情神气极了:“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去上学了,我也要去!”
老太太不着痕迹看了李志勇一眼,“曾曾长大了,去,咱们去。”
“真的?!”
“嗯,真的。”
李志勇说。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老太太哄着李曾睡着后,从床边深褐色的木柜子里找出家里的存折,递给坐在外边椅子上抽着烟的李志勇。
老太太在他边上坐下,布满沟壑的双手摩擦着膝盖,宽慰道:“曾曾也到了要上幼儿园的年纪,这几天你就去给她把名报了吧。”
李志勇摩挲着有些旧了的存折,艰涩地开口:“妈……这是你养老钱。”
老太太摆摆手:“什么养不养老的,我还没到老得不能动的地步,等曾曾上学去了,我就去找找哪里招人洗盘子的。”
“苦谁也不能苦了孩子不是,当年妈要是能供你读书,咱们家也不至于成现在这副模样……”
李志勇苦笑:“那个环境,吃饭都成问题,读什么书……”
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他不能,不能让孩子走和他一样的路。
烟雾模糊了李志勇泛红的眼眶,他夹着烟的手指颤了又颤,嘴角微微抽动,末了只剩一声叹息。
秋高气爽,又是一个艳阳天。
李曾由李志勇带着,踏进了幼儿园的大门。
她躲在李志勇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幼儿园的一切。
绿油油的草坪,蓝色的滑滑梯,还有黄色的小秋千。
李志勇办完入学手续,将李曾又软又小的手放到老师手里,蹲下身子说:“你好好上学,下午放学爸爸来接你。”
李曾怯怯点头,没有半分在家活泼的样子。
李志勇摸摸她的头,起身走了。
李曾望着爸爸的背影,有点想哭,瘪了几次嘴硬是把泪珠子憋了回去。
老师带她去了班级,和班里的小朋友介绍新来的同学。
李曾目光一一扫过班里小朋友的脸,终于在最后边找到了方时晏。
她小跑过去,拉起他的手:“时晏!”
方时晏比她先来两天,这会见到她,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李曾上幼儿园后,老太太在家附近的一家餐馆干起了洗碗的工作,每天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半,晚上四点到十点,站在堆满盘子的水池前,洗着一个又一个油腻的盘子。
接送李曾的重任落在李志勇身上,时间久了,有许多小朋友都注意到了李曾和他们与众不同的爸爸,也会有小朋友跑过来说:“你爸爸走路的样子好奇怪,他是瘸子吗?”
李曾讨厌这个问题,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于是绷着脸不说话。
方时晏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别理他们。”
李曾吸鼻子低低“嗯”了声,握紧时晏的手。
没有得到回答的小朋友自讨无趣,讪讪跑了。
李曾的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她做什么都要和方时晏在一起,除了上厕所,老师说男孩子和女孩子上厕所要分开,因为男女有别。
李曾不懂什么别不别的,反正不喜欢在幼儿园上厕所。
幼儿园厕所是长长的一条坑,每次嘘嘘都要对着别人白花花的屁股,有一次李曾看见一个女生嘘嘘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喷涌而出的鼻涕都洒在前面那个女生的屁股上了。
目睹这一切的李曾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大大的震撼,自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学,学校的厕所变成隔间。
到了小学,李曾依旧和方时晏同校同班,只不过两人不再是同桌了。
李曾天性好动,开学时班主任讲的课堂秩序落在她耳里变成了耳旁风,上课不讲些闲话就浑身刺挠。
可惜她的新同桌不仅不会像方时晏那样搭理她,还会公然举手打小报告,说李曾影响他学习。
李曾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罚站,在老师转过身的瞬间愤怒瞪向她的四眼仔同桌。
四眼仔同桌伸出中指推了推镜框,看得李曾怒火更甚。
相比之下,方时晏简直就是三好学生的代名词,上课时背挺得笔直,双手端正地放在桌上,从不搞小动作,聚精会神听老师讲课。
小学门口左边是卖各式各样文具和辅导书的商铺,李曾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趣,吸引她的是右边小报亭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和玩具。
她每天放学都要在小报亭门口驻足好久,然后依依不舍的被方时晏拉走。
李曾背着有她半个大的书包一步三回头,闻着空气里霸道的辣条香味,口水咽了又咽。
方时晏伸手捂住她眼睛,说:“别看了,你又没有钱。”
李曾挥掉他的手,眼巴巴望着他。
方时晏瞧出她的意思,默默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
李曾失落地垂下眼,学着她奶奶叹气。
方时晏双手攥住书包肩带,侧头看向李曾,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落寞的神情。
向来懂事的方时晏回家后第一次找妈妈要了零花钱,因为某个贪吃鬼。
第二天放学,李曾急匆匆拽着方时晏直奔小报亭,挤开层层人群,挑了一包辣条一包无花果干,爽快的掏出一块大钞结账。
方时晏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五块大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他还没来得及郁闷,就被李曾塞了一嘴油乎乎的辣条。
两个小朋友吃得满嘴流油,辣的斯哈斯哈。
李曾嗦了嗦手指,幸福地眯眼:“真好吃!”
说完看着吃完的包装袋,又有点伤心:“我昨天求了我奶可久,她才给我一块钱,要是每天都有一块钱多好。”
方时晏把手里皱巴的五块钱递给李曾:“给你。”
“真的?!”
方时晏点点头:“你买辣条吃。”
李曾的眼睛一下子瞪得铮圆,美滋滋地说:“你真好!”
过了几天,学校发了一张关于订学生奶的通知单,班主任在班上简单说了一下,让他们把通知单带回家给家长看。
这天是星期四,下午只上两节课,李曾放学回来的时候李志勇还没回来,家里只有老太太在。
她把通知单往老太太手里一塞,就想去对面找方时晏玩。
老太太把她叫住,拿着通知单问道:“曾曾,这上面写的啥,奶奶不识字看不懂。”
“学校说订牛奶,订的话就要签字。”
“订牛奶啊,要钱不?”
“要啊!”李曾凑到奶奶边上,指着通知单说,“五百块钱一学期。”
老太太咂舌道:“我滴乖乖,啥牛奶啊,这么贵!”
李曾也觉得贵,一包辣条五毛钱,五百块钱可以买好多好多包辣条呢!
而且牛奶有啥好喝的,一股腥味,她一点儿也不爱喝。
学校并没有强制要求必须订牛奶,这事看个人意愿。
晚上李志勇回来,看着桌上的通知单陷入沉思,五百块钱对他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钱,李志勇想着能省就省,没打算订,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曾开口。
李曾从方时晏家里玩完回来,看见李志勇拿着通知单发呆,跑过去挂在他宽厚有力的手臂上,说:“爸,我不订奶,时晏也不订。”
李曾以为班上也没多少人订,结果班主任在班上收订牛奶费用的时候,大半个班的同学在走道排起长队。
她张着嘴惊讶道:“这么多人订呐!”
方时晏翻开课本,抬头瞥了一眼队伍,低下头没搭理她。
等到班里发牛奶,李曾才知道,此牛奶非彼牛奶。
这是有着巧克力,香蕉等口味的牛奶!
李曾每天闻着教室里甜腻腻的香味儿,十分眼馋。
只是后来每个学期,李曾把订牛奶的通知单拿回家,李志勇看上两眼就没了下文,李曾从他的态度琢磨出味来,隐约意识到了一些很微妙的事情。
只不过李曾心大懒得去想,渐渐将这些事情抛掷脑后。
升到三年级这年,李曾在方时晏的耳濡目染下,心血来潮试着认真听一节课,结果笔杆子都要咬烂了也没听明白老师在讲什么。
这对李曾来说无疑是天打雷劈,一直以来她都用没听课这个理由解释自己的成绩差,安慰自己成绩差是因为没听课,而不是因为笨。
如今难得听了一节课却听得云里雾里,让李曾头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是否低下。
李曾急了。
老太太和李志勇看着李曾三年的成绩单一年比一年心寒,私底下找了班主任不知多少次,每次都说是注意力的问题,一天天的上课不是讲小话,就是玩橡皮玩头发,总而言之除了学习,以外的所有东西她都感兴趣。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语重心长和李曾探讨过读书的重要性,偏李曾软硬不吃,是个不记打的,被揍得哇哇大哭到了第二天还是改不了那臭毛病。
这会突然开窍,每天放学跑到对面方家跟方家小娃娃做作业,补功课,其效果显著,期中考试提了不少分。
班主任特意给李志勇打了个电话表扬李曾。
李志勇把这事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得热泪盈眶,喜上眉梢皱纹都淡了几分,连忙给李曾她爷爷烧香,双手合一拜了又拜,嘴里念叨着:“老头子保佑,让咱们曾曾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其实这个时期的李曾压根就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也不是听进去奶奶的话,为了考个好大学才认真学习。
她只是脑袋一根筋的觉得自己不能是笨蛋。
所以她并不清楚孱弱的奶奶和身体有残缺的爸爸是怎么扛起生活的重担,护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