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归林被押上马车,车轮一路滚进了宫中大牢。
林有余在一墙的刑具前拉了交椅坐着。
他一个眼色,那些男子就把贺归林的双手分开绑到了那个木桩上。
贺归林的神情没任何不耐,反而因着有对林有余下一步动作的期待而暗暗烧着兴奋的火。
牢外跑进来一队人,禀报说什么也没搜出来。
林有余把他们打发出去,到贺归林身前站定,捏着他的下颚,逼他低头看他。
“你把那女子藏何处去了?”
贺归林的眼睛放到了林有余的脚尖,佯装听不懂,他不回答。
“说话!敢抢孤的东西,你不想活了?”
“她不是物品,她是人。”贺归林恶狠狠地盯向林有余。
林有余嘴角吊起个不屑的笑,对贺归林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你承认了。”
被绑着的人又是沉默。
“交她出来。”
依旧是鸦雀无声。
林有余示意贺归林身后站着的两人,那两个上前,松了绑,开了贺归林的腰带,将他的蔽体的衣裳脱到只剩一条下裤后,再把贺归林绑了回去。
那两人被支出去,整间牢里就只剩了贺归林与林有余。
林有余取下一条粗长鞭后转身,看见贺归林的身体时动作呆滞了一瞬。
他的鞭子攥在手中,顽劣地蹭过贺归林的臂膀和胸口:“哟,病秧子何时强健起来了啊?”
贺归林的身子先前弱,连带着身段瘦条条的。现下被迫暴露出上身的他,皮肤冷白像一块无暇的玉,象征男性蓬勃力量的肌肉微微凸起在手臂、胸膛,再分了几块落在腹部。
搭配上他那张俊美的脸,倒是一幅全天下最勾人的画。
“最后一次机会,她在哪?”
贺归林仰起头,不看他,亦不回答。
林有余并没多想知道风姰在何处,毕竟他连她的名姓都记不清。他恼的,是贺归林胆敢挑战他的威严。
执鞭子的人问多了一次,同样没得到回应。
“这么多年了,你还敢不听我的话!”
随着林有余怒的一声吼叫,鞭子“啪”地摔到了贺归林身上。
恰好监牢那扇狭小的窗外亮过一道闪电之后,在天下炸开了一声惊动所有人心灵的春雷。
这第一下鞭子从贺归林的肩头拉到腰间,开了一条鲜红的痕,在这样白净的胴体上,格外显眼。
痛当然是痛的,贺归林难免低下头狠狠吸了好几口冷气。
逐渐适应了这疼之后,贺归林抬起脑袋,狭长的眼角上翘,对着林有余轻蔑地笑:“太子殿下还是没技巧,第一下就皮开肉绽,后面就觉不到疼了。”
他在明晃晃地挑衅他。
怒气烧在林有余全身,他猛一挥鞭,贺归林的手臂与胸口多了几道红痕。
有热的血下流,在贺归林的身子上画出几条红色的溪流。
贺归林抓着禁锢他手腕的麻绳,双手不停发抖。
鞭子的手柄抵在贺归林的下巴,拍了几下,林有余懒懒道:“求孤,孤就放了你。”
尽管身上火辣辣的到处都在痛,贺归林的笑却不停,桃花眼愈加邪魅:“求你?做梦。”
林有余浑身气得颤抖,失了理智的他在贺归林身上鞭挞开了密密麻麻的红条子。
血汇聚成浅薄的瀑布样,挂在他胸前,一个劲地往下滑去。
贺归林难以遏制地喘着粗气,再没了力气将脖子抬起,便像断了脖颈的人折下了脑袋。
林有余停了手,连续的挥鞭让他也来了疲累。
“你,求不求孤?”
男子的喘息声响在这空荡的牢房,他微微抬起了一点脸,眼睛刚好能直直看向站着的林有余。
贺归林挤不出力气说话,手掌松了麻绳,轻微摆动着叫林有余过来。
太子一声冷笑,得意蹿上心头。
他心说以为是什么情比金坚,到底是耐不过他的严刑和威势。
眼前出现了林有余那张脸,贺归林卯足了浑身的气力,把嘴内满满一口从下涌上的鲜血吐到了林有余脸上。
血混合着唾沫,裹在他的下唇,他疯了似的大喊:“你杀了我啊!就算我死了,你也休想找到她!”
“林有余!杀了我!”
他过于激动地喊着,把一些血沫喷到了林有余身上。
那条长鞭被握得一直抖,林有余的手扬起,狠狠落在贺归林脸上。
林有余往后退,掏出了帕子,胡乱地擦着脸上黏糊糊的液体。
“还敢忤逆我。”
话音落下,鞭子如雨,在贺归林身上淋开了好几处的花。
贺归林没完没了地盯着林有余笑,终于是抵抗不住了,打下了眼皮子,身子失了力气地往前坠了一下,好在被木桩拉住了。
“贺归林?”
没有回应,林有余只听得脑子嗡嗡作响以及贺归林身上的血滴落地面的“啪嗒”声。
“贺归林。”
“别装死。”
恐惧逐渐挤掉恼火,在林有余心里占了上风。
长鞭被甩到地上,林有余在呼气吸气中恢复了冷静。
他往前走去,有些许的踉跄,手指哆嗦着探向贺归林的人中。感受到极微弱的气息后,他紧绷着的身心一瞬间松懈,拖着他退后了几步。
他捧住贺归林的一侧脸颊,以他与贺归林相差的身高,他恰好能看清低垂下来的贺归林的脸。
贺归林的脸是微凉的,他与他相识了十年,才第一次知道。
他的手指摸过贺归林的眉宇及鼻尖,眼神竟是难得的柔情。
十年前在楚宫与贺归林初见,林有余就看破魏国所说,他是最受宠的皇子。
大概是因为他眸子里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和他太像。
那会儿,她扮男装已经扮了好多年。
被叫了“林有余”、“林子缺”这么多年,她早忘记了自己先前在民间摸爬滚打时的名字了。
但是记得阿娘很瘦,所以怀了她也无人发现,只是推脱不再接客。
后来生了她,难免不被那些姊妹察觉,便有人捅到了妈妈面前。
妈妈在她面前打了阿娘一顿,当场就扒了阿娘的衣裳,看她身上没有生产过的痕迹便留她继续做生意。
妈妈把她藏到后院一个小屋,她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数手指玩,等着阿娘给她送饭吃。
阿娘脸上擦的粉很厚重,夜里阿娘把妆洗掉,总不让她看。后来她才知,那是因为阿娘脸上有好多男人留下的伤。
有新来的一个姐姐挣钱挣得厉害,心里恨上阿娘比她生意好些,便偷偷对男客说了她的存在。
一传十,十传百,那些男人来找妈妈闹事,险些要砸了这间楼。
她在后面探头看,心里奇怪他们明知这里的姑娘不是他们独享,为何非要嫌弃上阿娘生育过的身子?
她和阿娘被赶出去,阿娘幼时就因为家贫而被卖到这儿的,没别的谋生法子。妈妈给了她们一些银子,阿娘四处找活计,但被嫌弃是女子、被嫌弃是不干净的人。
实在没法,阿娘带回了很多不一样的男子,在她们那间破败的屋子里。她没有旁的屋子可以躲,阿娘让她乖乖在桌案下坐着,被席子挡着。
但她总能透过缝隙看。
她看到阿娘被男人压着,男人还对阿娘拳打脚踢,嘴里兴奋地笑。
阿娘再没力气对她掩饰脸上身上的伤,她问阿娘那些人为何这样?阿娘说这是那些男人爱她的方式。
不过,阿娘在哭。
阿娘私下的生意被官府知道了,他们舞刀弄枪在本就没什么东西的家里四处翻找,闹得她睡不好觉,阿娘也挣不了钱。
他们吵了好几日,直到她看见那些面孔裸露着身体和阿娘绞在床上。
他们提提裤子就走了,她冲出去问为何不给钱,被阿娘拦下来。
不过,那之后,她们家再没人闹事。
阿娘身子越来越不行,哭着道歉着把她送到一个男人身边后不久,阿娘就死了。
那会她似乎是十岁。
她起初不欢喜和那个男人在一块,因为男人家里只有一张床榻,她没同叔叔一块睡过,她想阿娘。而且,那叔叔总贴着她,弄得她不知道哪里很疼。
叔叔说他要娶她,要一辈子对她好。因为他太喜欢她,所以他一边光身子,一边打她。
可她大腿间好疼。
“婊子”这些词也是她那会从叔叔口中学到的。
她认识了一些邻里的孩子,伙伴偷偷拿了一些书给她看,上面的人在做她和叔叔、阿娘和那些男人在做的事。
她一低头,看见伙伴伸手在她下裳里。
伙伴说他喜欢她。
她不讨厌他,但也不喜欢他,所以狠狠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后来,她扯谎说因为她喜欢他,这才打他。
她问叔叔何时娶她?
她想,那会的她该是像阿娘讲过的故事里的男女一样,爱着叔叔。
不过,她似乎除了爱叔叔之外,别无他法。
她长大了些,叔叔就带了另一个妹妹回家。
她气得要命,跑去跟叔叔闹,叔叔把她的头撞到墙上。这一回,叔叔没光身子。
她熬了好些日子,叔叔一直不来看她。
她放火去烧叔叔和那妹妹睡着的卧房时,叔叔正浑身光溜溜地骑在那妹妹身上,手还掐着妹妹的脖子。
发现走水,叔叔抓住在屋内的她,她摸到一块碎片,扎死了他。
她的嗓子就是那会坏掉的,在火里待了太久,喉咙被毒坏了。
邻里皆在救火,她就站在那,直到屋子里的人被困死在那场大火里。
她记得自己笑着,竟是从未有过的解脱。
少了旁人的生养,她得找钱赚。但她同幼时看阿娘去找活计时一样,所有人皆嫌她是个姑娘,说她定做不好那些事。
她听自己的声音那么难听,干脆扮起男装当了男子。在一家赶走过她的客栈当了店小二,她常恶狠狠盯着东家的脑袋,心说分明她做得好。
那年来到楚国国都,恰好楚君的皇子公主纷纷暴毙,要去寻早年间他在勾栏瓦舍交往的女子,盼望着能留下一个子嗣。
她抱着试试的心态,万没想到她的血当真与楚君的血融在一块。问了她许多事情,她便入了楚宫,成了“林有余”。
她左右逢源和察言观色的能力向来不错,因而宫里人皆喜欢她。
贺归林到楚国来做质子,她第一回见他,胸腔里的那种激荡,与她对阿娘、对那个男人皆不同。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自己要留贺归林永久在身边。所以,她要像那个男人对她一般,驯化贺归林成为她身边的一条家养犬。
因此,她肆无忌惮地说着那些刺耳的话。
她不常打贺归林,怕得是楚君发现。那她便使唤他,把他牢牢拴在东宫。渐渐地,他定会不敢离了她的身边。
此时此刻,看着贺归林满身的伤痕,她实在不解,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竟让贺归林还敢反抗她,为了一个姑娘。
或许,她终究是忘记了。当她被阿娘爱着时,她耳边从没有过污言秽语,身上也不曾落下过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