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吴孙两人果然像齐观预料的那样,查遍她的底细发现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便还想着来耀武扬威。
结果没来得及嚷嚷两句,就直接被多吉派来的人扣下了。
齐观单独叫郑溪进了洽谈室透底,直言她这个处长是首长钦点的,让她安心跟着自己干。
她们理了一整天吴孙二人手里对接过的项目,揪出了好些疑点。吴翠翠那存着的好几本建筑设施报价单都被做过手脚,财务部报上来的账目更是随着假价格水涨船高。孙丰田管着的医药账单也是一本糊涂帐。
秘书处里和钱沾边的肥差都掌握在他俩和王淑红的手里,简直是一查一个准。
只有提前把人扣下,才能让他们少销毁点证据。
齐观理好了线索,赶在下班前亲自去了侦查队。刚上阶梯就碰见了等在一楼门口的钱章。
“司令又来给我们队长送花啊?”一个办案员捂嘴笑着路过。
钱章整了整衣服大方点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一点都不介意被打趣,还笑着问:“你们队长在吗?”
“在,忙了一天刚回来。这会儿应该在看笔录呢。”
钱章又点点头,还是原地站着没有去办公室的意思。
“司令不进去等吗?”办案员有些疑惑。
“不,我就在这儿,免得打扰她。”
侦查队里男性办案员的比例不低,齐观一下就明白了钱章的小心思。有他这个明晃晃的追求者在,别人休想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摸打谢心白的注意。
齐观和钱章打了个招呼就直奔谢心白的办公室。她叩响了房门,里面传来了短促的应声。
办公桌前的谢心白正皱眉盯着屏幕,长指入发,拢得刚刚及肩短发有些毛躁。桌子上摆满了各部门的存档和新收集的笔录,简直要把人埋起来了。
“来了。”谢心白一指旁边的沙发,“桌上有零食随便拿,我正在看你发给我的证据链,先稍微坐会儿吧。”
休息桌上的零食口味简直齐全的堪比小卖部,齐观想起那天她被关押,谢心白打的那满满两盒工作餐也都是选的肉多的菜,就知道谢心白肯定也是个贪吃的。
“不着急,本来也快下班了,我过来摸会儿鱼。”齐观喜滋滋地撕开了一包薯片,“话说钱司令现在正抱着花在门口等着呢,你不去看看吗?”
谢心白正经的小脸上升起几分红:“他非要在外边等,随他去吧。”
她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证据说:“够判了,不过明天再抓吧,现在牢里都快塞不下了。审讯室也在连轴转,判完一批再抓一批。这两个人谋财不害命,估计会被调去最辛苦的那几个厂里吧。”
谢心白抽空拿起了水杯,眼睛依旧没离开屏幕。
齐观不禁问道:“那要是像肖蔷这样只是诱导犯罪的,应该也不会重判吧?”
谢心白“咕咚”一口把水咽下去,摇了摇头:“她自请去暴露区了,就在今天被放出去的那批。现在押送的车应该已经到隔离带了。”
火烧云燃到了天空的尽头,血红的云霞映照着大地。
暴露区拆掉了不少建筑,用于修建隔离带这道三米高的围墙,围墙之上还有一米多高的铁丝网。
走向隔离带的队伍里除了北美的人,还有不少肖蔷的熟人,有些问题项目还是经她手通过的。
肖蔷毫不留恋地随着队伍走向隔离带,因为她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来到了大铁门前,士兵递来一个小塑料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安乐死药丸。
让毫无野外生存能力的罪犯,也不至暴毙荒野,安塔岛从来尊重每一个人的结局。
肖蔷用大拇指挑开了塑料盒的盖子,静静看了几秒,准备直接倒进嘴里早早了结,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刹车声。
“肖蔷!”
她闻言回头,周文涛摔上车门朝她跑来。
他忙了一天才注意到新闻中的重犯公示,原本只是随意点开查看,可当他看到肖蔷的名字赫然列在流放犯的名单之中,心脏顿时抽疼了一下。他以为她的所作所为再怎么重判,也不过是被换去不太核心的工作,甚至连厂房都不用去。
周文涛一路油门踩到底,终于还是赶上了她的背影,又或者说从来没有追上过她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保护区?”周文涛拦在了肖蔷面前,把她拽出了队伍,“我问过法院了,他们说根本没有审理你的案子,是你自己要走的对吗?”
肖蔷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昨天她自请离开保护区,获得了亲友探视的机会。肖薇在她面前哭闹了好大一通,时间到了被士兵拖出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叮嘱肖薇不要来送自己,以后一个人好好生活,没想到在离开之前竟还有这位老友来送她。
但肖蔷的表情上并没有几分动容,淡然开口:“你不是知道吗?胃癌。我不想每天活得又累又痛,还不如死得痛快些。”
肖蔷一句话驳回了周文涛心中所有挽回她的希望,他松开了握住肖蔷胳膊的手,灰败地垂下头:“你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肖蔷轻笑了一声:“也许你从来没有看清过我。”
两人无言对立,士兵见天边的红霞即将燃尽,上前催促了一句。
肖蔷即刻迈步跟上,留周文涛一个人注视着她的背影。
从学生时代起,周文涛就时常仰望肖蔷的背影。她是出色的学生代表,是舍命救人的英雄,是安塔岛史上最年轻的副首长。而他只是在实验室埋头苦干的“科学怪人”,斗不过那些抢他功劳的吸血虫,被赶去档案中心当了多年的闲人。
这些年他学着她的样子,拼命成长,才知道她的来时路竟是如此艰辛。换做是他在肖蔷的位置,遭受过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也不一定能坚守本心。
时间是一把无比缓慢的刻刀,当人注意到它的动作时,痕迹已经永远地留在了人的身上。
肖蔷的身形因为病痛比前些年消瘦了许多,头上也有了几丝白发,这些都是周文涛不曾留意的。时间一刻不停地前进着,是他一个人固执地守在原地。
走了没多远,肖蔷便在分割两区的巨大铁门下停下了步伐。
西边最后一缕阳光斜打在铁门与围墙之上,头顶的影子好像死神巨大的镰刀横劈在两人之间。
肖蔷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常去看看肖薇,就当作是我的遗愿了。”说罢,她便转过头坦然离去。
铁门缓缓合上,门边撞在铁门框上“当啷”一声,关闭了天与地最后一丝光亮。
办公楼的灯也灭了一盏又一盏,谢心白看着堆积如山的工作,叹了口气说:“今天晚上又要交代在这了,要不先吃饭吧。”
在一旁帮忙看笔录的齐观猛地抬头:“坏了,钱司令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呢!”
谢心白一拍脑门慌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办公室门口,刚要迈出去又往后退了两步。
她停在档案柜前,对着反光的玻璃顺了顺头发。忙了一天的脸色十分疲惫,谢心白又从办公桌里拿了支口红涂了涂。
“我看起来怎么样?”她转身问齐观。
谢心白长得偏甜美,是一脸的乖巧像,但眼尾和嘴角微微上挑,细看才能觉出她的机灵感。
口红尖几乎还是原状,一看就是新买的。从前齐观只以为钱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想到竟是两厢情好。
“很好看啊。”齐观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对司令也有意思呀?”
谢心白抿了抿唇,有些羞涩地开口:“其实我们这些有军职的人都很佩服司令,他上任的这几年铁腕治理军中纪律,还惩处了不少贪官污吏。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礼堂听了他的讲座,那时远远看着只觉得很崇拜,没想到现在……”
齐观笑着问:“那我是不是还能算你俩的红娘啊?”
“当然!”谢心白又抓了两把零食塞在齐观手里,“我这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你想吃随时来。”
齐观也没有推诿,开心地收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交到同龄的朋友。
“那下次有好吃的我也给你带。”齐观笑着说。
两人出了办公室,下楼往大门口走。
“你准备什么答应他呀?”齐观兴奋地问。她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有了和自己聊闺中密语的女同学。
谢心白神秘一笑,贴近齐观的耳朵小声说:”越是骄傲的男人越得多吊一阵,精髓就在于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你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吗?你也舍得?”
谢心白一抬下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一辈子那么短,我一定要让他对我一直死心塌地。”
在大门口等到天黑的钱章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他拢了拢已经微微发蔫的郁金香花束,重新抖擞精神迎接谢心白。
“那我就不打扰啦。”齐观笑着从二人身侧溜走了。
钱章捧着花小心翼翼走向谢心白,低头柔声说:“你说玫瑰太俗,百合太淡,那郁金香呢?你喜欢吗?”
“还好吧,黄色的倒是看着亮堂一点。”谢心白浅笑着接过花。
一句不咸不淡的夸奖让钱章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他也算见过不少女人,从军的英姿飒爽,从政的运筹帷幄,行医的仁心仁术。
各花入各眼,他偏偏就是喜欢眼前这只浑身长满了心眼的小狐狸。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再也不说自己的下属是大情种了。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花啊?要不我送你点别的?”钱章试探地问。
“没有不喜欢,你送我的花我都摆在家里了。”谢心白低头捏了捏那花瓣,手指上也沾上了香气。
“那我明天还来给你送。”钱章伸手小心握住来谢心白拈花的手,他第一次摸枪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谢心白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那还是别送了,这花又不能吃。”
钱章这才反应过来天都黑了,她忙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我带你去吃饭吧,隔壁街的馆子更新了菜单,要不去尝尝?”
“我哪有吃饭的心思啊,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呢。”谢心白撇嘴看向了别处。
钱章以为这就是拒绝了,有些灰心地放下了手。
谢心白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唇,抬头嗔怪道:“一会儿吃完饭,司令和我一起回来看线索和笔录吧。这工作可是你安排给我的,你可得负责到底啊。”
钱章连忙笑着应下,领着谢心白出了门。几番对话下来,他这心里头就像坐了过山车一样,这下总算是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