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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月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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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多夏送餐的时间并不固定,白天他要留意巡山的司神使,晚上他要应付偷溜上山的山民。遭受天谴的人畜都沾染了邪气,肮脏污秽的躯体丢进悬崖,承载智慧的头颅整齐摆放在祭祀台上平息神明的怒火。等待天谴结束,这些头颅也会被丢进悬崖。可其中有些人牲的亲人却甘愿背负冒犯神明遭其诅咒的风险,买通司神使求其做法化散头颅上的邪气,领回家安葬。

这种贿赂行为被大祭司明令禁止一经发现会剥夺其司神权利,也拦不住司神使为了钱财偷放山民进入祭祀场。所以大祭司在挑选看守时,会选出身优渥不差钱,内心虔诚不怀疑的司神使。曲多夏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安家子就是土司府或大家庭的奴隶,奴隶根本攒不到钱,也不可能未经主人允许私自外出。这些能拿出钱上山的山民都是自由人。在各大土司把持贸易权的山地,自由人赚钱的渠道很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贿赂钱财。曲多夏知道他们手里的钱不是自己的卖身钱就是家人的卖身钱,他虽也是土司家的少爷可自小送到大祭司身边学习远离尘嚣。少年的曲多夏的心灵和眼睛都如碧空那样干净,他坚信天父地母诞生万灵、万灵无别。他绪乱的是他奉神的目的是求福,福泽的对象都是神的孩子,为什么这些孩子要杀掉另一些孩子去平息父母的怒火、去祈求父母的福泽?为什么这些原本是自由人的山民会因平息祖神的愤怒脱去草鞋、割烂脚板成为与牲口一般的奴隶?难道父母乐意看到他们的孩子们通过相互残杀的方式获取奴役对方的权利吗?!

这些行为到底是在奉神还是在辱神!

少年曲多夏对祖神们虔诚无比,他能倒背所有关于祖神的经文,他能铭记所有祖神的祭祀时间和方式,恰恰是这份虔诚让他从疑惑到愤怒,却只能压抑愤怒回避怀疑。

少年曲多夏打发山民:“你们的家人被神明选中是荣幸之事,他们的灵魂与肉身都要奉献给神明。你们这样纠缠反而是妨碍他们得大造化,都回去!再来祭祀场骚扰祖神我就要加重你们主人家的钱捐以示惩戒。”

这样的曲多夏与其他贪婪的司神使不一样,他显得倨傲冷酷不近人情。山民畏惧又怨恨他,要知道这些山民偷摸上山可是贿赂了一路司神使,却卡在最后一关。山下的司神使也恨极了曲多夏,事情没办成,有一个胆子大的山民要他们退钱,闹出了人命,惊动了大祭司惩罚了闹事山民背后的土司府自然也没放过受贿的司神使。

这晚的曲多夏好容易等到机会进洞给师徒二人送食。风揽月挨不住困,蜷缩在热风烘暖的石台上睡着了,暖风与水汽熏蒸之下,少女小脸红扑扑水润润,是二月里的桃花,自成粉黛。顺着水雾升腾,曲多夏又像是闻到了她的体香,那件小小的兜肚还放在他胸口焐着,早没味儿了,而此刻从敞开的衣襟发散开的体香却正新鲜。他把一袋装满水的水囊替换掉她身边的空水囊迅速远离这个会让他失控的小身体。

陈夫子不敢睡觉,盘坐在一根石柱边上,正对他额头的地方支棱着一截石椎,只要他一打盹,那截石椎就会戳中他的额头让他立刻清醒。

曲多夏走到他跟前也盘腿坐下,对他说道:“再坚持五天就可以下山了。这个山洞我察看过了,就这么大只有一个出口,没有地缝也不通崖壁。现在有我守着你们,你要睡觉的话可以安心睡。”

陈夫子虚眯了下眼睛,说道:“是我不敢睡觉,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听见…他们的哀叫。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克服心中恐惧的,在你们砍杀人畜的时候,你们不怕吗?”

曲多夏一怔,原本他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如实说道:“司神使都是在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挑选,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能一眼不眨的看完整场血祭仪式。”

陈夫子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曲多夏讪笑一下,在崇尚神权的山地高原。大祭司掌握着社会资源分配权,土司们都热衷把孩子送去当司神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接任大祭司位以推其家族在土司圈层中上位。他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事如何看完整场血祭的,他记得她的母亲在送他离开之前喂了一碗味道奇特的汤药,喝了那碗汤药之后他变得迟钝麻木。入选学习者会跟随司神完成每一次人牲的切割工作,经年累月,这些人会丧失对于血腥的反应。

他替自己找补说道:“其实血祭也没那么频繁…”可如何找补呢?每年小血祭,每六年大血祭,何其频繁。

他蹙眉,听到从自己内心传出破碎的声响。如同久孤走入神域就开始厌弃自己的神族身份一样,一旦接近真相,心中的高塔就会垮塌。此时的曲多夏迫切地想要把自己从亘古不变的经文中解脱出来,他渴望听到大山之外的声音。他说道:“其实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种习俗了,我们用馒头代替人头。后来吐蕃人来了,他们嘲笑我们用馒头祭祀是欺骗祖神,这种软弱可耻的行为无法获取神明庇佑还会招致神怒。他们说汉人管我们山民叫蛮子,他们把蒸面团叫做蛮头让我们代替人头实则是在嘲笑我们愚昧无知。”他叹了口气,黯然说道:“大凉州府就是这样被中原王朝与吐蕃势力轮流影响着,可普斯罗火终究是我们山民的生息之地。”

陈夫子很快便洞悉了青年的心思,他说道:“其实我们原本都是一样的。”

曲多夏闻言抬头直视他,只听他说道:“在上古时代的中原也是靠血祭巩固王权、凝聚社会力量。曾经的中原王朝血祭奴隶、俘虏、贵族、王的子嗣甚至是王本人,身份越高越能向神明表达诚意与忠诚。”

曲多夏双眸闪亮,原来不管是何处的神明都喜欢这样直接表忠方式,但又好像跟他了解到的当下帝国不太一样,他眉头微蹙说道:“你所说的上古时代离现在有多久?”

陈夫子:“大概四五千年之前吧。”

曲多夏蹙眉,越发怀疑陈夫子在骗自己,他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四五千年之前的事情,难道你们也有读经人代代传颂祖先经文吗?”

陈夫子笑了笑,说道:“在中原,如实记录过去的书籍不叫经文叫历史典籍。在上古时代,巫士负责记录历史叫巫历,至如今我们还保留着记录历史的传统。无论王朝如何更迭,都会设置史官。所以我们跟你们一样,也在通过历史典籍与先祖对话。”

听他肯定,曲多木有些得意,但很快意识本质性问题:“可我们与祖神之间的年代是空白的。一个家族有族谱也会记录事件,我们没有编年只能依据历法记事。但因为历法缺陷并不能准确表示时间,故而无法追溯出完整的族支脉络。”

陈夫子:“山地历法分阴阳年,中原历法分阴阳历。虽然中原每朝每代都会设置推算历法的司天监,但若追根溯源,我们推算历法的基础法则都形成于远古时代。至于编年制,这需要另一套社会制度才能实现。但无论如何我们有共同的信仰图腾,我相信,我们的祖先就算不是同族也有紧密的渊源。”

曲多夏笑道:“当然,万灵都是天父地母的孩子。”

陈夫子点头认同。

曲多夏:“陈夫子懂这么多,你是帝国的祭司吗?”在山地,只有大祭司有能力推算历法,占卜运数,故而他以为幅员辽阔的帝国养了很多祭司,而博学的陈夫子就是其中之一。

陈夫子摇摇头:“我只是普通读书人,这些都是常识。如今的帝国没有祭司只有太史令或司天监。”

曲多夏:“没有祭司谁挑选读经人与司神使去学习爨文?谁决定土司继承人与婚配人选?”

陈夫子:“只要父母吃得起饭,基本都会送孩子学习文字。婚配方面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有两情相悦成眷属、有媒妁之盟结夫妻。至于家族继承权,或长幼有序,或能者居之,如有因继承权产生分歧,族规调和不了的话就只有去官府请帝国法典主持公道了。”陈夫子顿了顿又喟叹一句:“说句违逆之言,大到国本之争小到族内矛盾,继承权都只是各家家事。既是家事只当考虑家族延续与家人们的权益。”

曲多夏闻言沉默半晌,大凉州府东北连接帝国,西南通往吐蕃。夹缝中求存的大凉山族若放开继承权与婚配权等同于放弃族支利益,大凉州府将被帝国与吐蕃撕裂,普斯罗火也将成为曾用地名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曲多夏怔愣半晌,还是不可思议地自语呢喃:“居然每个孩子都有学习文字的机会。你说我们的先祖渊源紧密,为什么大家都经历相同的时间,我们却还在原地踏步?”

陈夫子却说:“一成不变也是难能可贵的坚守。这就好比一个家庭,父亲带着小儿子外出经商,母亲和大儿子留守家园。在外奔波的人要顺势而变,可每遇变革总是阻力如山,为了打破旧规我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如妇人生子,迎接新生的代价或许就是生命本身。反而留守家园的族人只需返璞归真就可保留根脉,所以说原地踏步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如同你们延续至今的爨文,还是上古原貌,单论这一点你们就没有辜负你们的祖神。”

曲多夏听他提及爨文,还是有一丝警惕的,毕竟这种文字是与神沟通的渠道,是司神使和读经人才有资格学习的语言。虽然,随着帝国人融入山地,在官方文牒,民间票据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爨文,但多是日常用语。爨文最核心部分的作用是示神,故而很大一批词汇与字母是不作为日常交流而外传的密文。

曲多夏:“你怎么就认为我们的爨文始于上古至今未变?”

陈夫子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在皇都读书的时候曾有幸进入帝国图书馆阅览古文。在一份发掘于颍川郡舞阳县的龟骨拓片上,我曾看过一种文字。这种文字笔画简单,形若蝌蚪,我的老师与他的同僚研究半生也不曾解读这种文字。直到我来月城见识到了爨文,才发现这种被定义为刻画符号的文字在书写形式上与爨文极其相似。要知道帝国颍川郡距离大凉州府月城可是有万里之遥,这也是我说我们彼此先祖渊源紧密的理由。”

曲多夏:“帝国图书馆又是什么地方?是和诵经台一样的地方吗?”诵经台为于一座冰峰之上,是祭祀培养传承弟子的地方,非一般司神使可以进入。

陈夫子:“帝国图书馆就是官方藏书地,读书读到一定程度可以进去阅览群书。”

曲多夏听罢也觉神奇,他兴趣颇浓地道:“那请陈夫子书写几个刻画符号,让我见识一二。”说罢,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竹笔递给陈夫子。

陈夫子接过一看,笔尖如刃旋即握在手中,一边书写一边说道:“便是了,我老师也推断这种文字是由刀笔雕刻而成。这种文字不像汉字有偏旁部首。它主笔一画,再在主笔的不同部位添加笔画以赋予其形、音、义。”随着话音落下,陈夫子也在地上画出几个形若卧虫的符号。

曲多夏竭力调整绪乱的呼吸和心跳,强作镇定地道:“这几个字的意思是求神启示与谢神施恩,是祭司在询问神意时书写的文字,有固定格式。”

陈夫子一副了然的样子。

也就是这几个文字符号,彻底颠覆了曲多夏既往的认知。司神同侍神,他学习的爨文是与神明沟通的密语,是区分其他山民的阶层标志。在此之前,曲多夏以有资格学习这种文字为荣,在此之前无论他如何虔诚地诵经冥想都未感应到神明的启示,即便如此他也自认为是自己修为不够,他不曾怀疑过这种密语作为特殊群体内部交流的绝密性与唯一性。然而在古老的过去,这种文字也曾流传在万里之外的平原地带。谁当青鸟,衔字相环?原来山地与平原曾有如此紧密的渊源,原来神圣的密语在中原文明脉络里只是被革新掉的过去式。

自那次谈话后,曲多夏说服父母让弟弟在陈夫子学堂读书,也是因那次的事故,陈夫子转山画画的队伍里多了曲多木。

风揽月等到陈夫子清醒后才离开书院去到木勒府家的客栈,推窗看山,彼时成片的攀枝花开得正盛。她洗漱更衣后依窗梳头,她的发质直顺黑亮如漆,是曲多夏所见中最漂亮的长发。风揽月余光瞟向星空下的攀枝花海,她早已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窥视,没胆量的懦弱男人只敢隔着山树偷窥她。

她手下动作放缓,黑发如丝如瀑在微风中微漾,比起十一二岁时的时候,此刻的她花蕾初开,她知道如何展现自己的美丽,更不吝向暗中窥视的男人展示自己的美丽。她总以为躲在暗处的男人会忍不住现身,可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终于,她失望的甩开头发转身进屋准备休息。

忽然,楼下传来一男子呼喊:“阿月!”

她蹙眉无端烦躁,绾起头发戴上帽子,从床头拿过外衣笼在肩头再回到窗边,往下看去果然是狗皮膏药曲多木。

曲多木冲她笑道:“阿月,你下来,我有东西给你。”

风揽月急道:“你吼什么吼,小心被我哥听到。”

曲多木嗤笑一声,并未压抑音量:“我来时看到他在红月楼请那个小白脸蜀商吃饭。你也别走正门了,就这样跳下来,我接得住你。”说罢他笼起衣袍,冲风揽月摊开双臂。曲多木兜在怀中的深蓝色披风像吊床,很牢靠的样子。

风揽月在二楼就算直接跳下去也没问题,她刚想让曲多木走远点。可转念一想,那个只敢偷窥她的、只敢把喜欢的女人拱手让人的懦弱男人就该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其他男人怀里。气死他!想罢,风揽月冲着曲多木柔媚一笑,撑着窗框轻身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曲多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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