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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过南楼 展眼江山,满目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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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陛下,巫马太师求见。”小内监嗓音柔细,伴着窗外鸟叫,一左一右跌进吴煜耳朵里。

南夏帝却像什么都没听见,兀自把玩着一对银镯子。

那镯子看上去很小,细细的,搁在掌心正中位置。

依尺寸,即便再苗条的少女,也不可能戴进去。

那是双孩子的手镯。

“陛下,巫马太师到了。”贴身内监重复一遍,动静不大,刚刚够吴煜回神。

“哦……”南夏帝把镯子揣回袖里,眨巴了两下眼睛。

像是在确认,自己如今正身处何地。

“请太师书房稍待,朕随后就到。”他安排着,几乎听不出异常。

“是。”小内监叩头领命,倒退着出了屋子,脚步才加起紧来。

吴煜立起身,朝院子里望过几眼。

转头问道:“前儿新制的风车跟木马,给宸儿送过去了吗?”

“回陛下,已快马供至公主陵前了。”内监语调沉了些。

孩童夭亡这件事,无论经历多少次,总是很难教人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吴煜点头,轻声如梦呓。

“今日是宸儿五七,宫里各项都准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请陛下放心。”内监总管回答飞快。

见对方没有挪步的意思,便跟在一旁继续等。

空了会子,南夏帝又问:“皇后和太子那儿,怎么样了?”

老内监思虑周详、用词得当。

欠一欠身道:“太子爷由娘娘看顾,自然一切都好。只一到天晚,还是闹着要找公主,娘娘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好了,朕知道了!”吴煜摆手打断他的话,拳头攥紧在半空。

“你去传话,就说朕今晚去皇后宫中用膳,太子从旁相陪。”

“是,奴才这就去。”内监总管步子快起来,差点儿失了仪态。

为尽早把话儿带到,哪怕回头要领几十板子,他也心甘情愿。

自打公主去后,娘娘就一直躲着陛下。

整日里不是抱着旧时衣物落泪,便是守着公主生前床榻发呆。

陛下体谅娘娘丧女之痛,又感念其一番苦心,只得狠下心肠、两不相见。

值此江山动荡、社稷飘摇之际,身为一国之君却频频流连后宫。

传扬出去岂非落人口实、与人把柄。

这般道理,娘娘看得明白,陛下更是洞若观火。

只可惜一双有情人,偏巧生在帝王家,当真可感可哀。

吴煜转进书房时,巫马良雨已然等候许久。

许是郁结沉重坠慢了脚步,又许是连月操劳消磨了神智。

南夏帝这回,没能赶上对方行礼参拜的速度。

他双臂僵在身前,眼睁睁看着巫马跪地叩头。

像极了一截老树,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

“太师快快请起!”不情不愿受下三拜。

吴煜当即使手扶住巫马,生生托起那副年迈身躯。

太师他,真的老了……

念头闪过脑海,久久盘旋、挥之不去,是从未有过得清晰明了。

巫马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吴煜率先挡下。

关切道:“老师,家里还好吗?”

见对方默然颔首,南夏帝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好在老人语气慈蔼,将手搭在吴煜胳膊上道:“有劳陛下惦记,一切都好……”

“唯老妻一心挂念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时常唠叨些许……”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吴煜眉眼瞬间就被点亮了。

攥着巫马的手,不觉又加了三分力。

欣然提议道:“老师若方便,朕明日便宣旨接师母入宫,陪伴澄儿跟据儿!如此一来,两下里也好有个照应!”

老人实在不忍拒绝,思量片刻应允道:“陛下仁厚,臣替拙荆谢主隆恩!”

一面说,一面又要下拜。

“老师,正事要紧!”此番吴煜使出全力,说什么也不许他拜了。

眼看拗其不过,巫马只好依了对方。

新茶落桌、芳香满室,巫马良雨却没什么心情品尝。

急匆匆掏出封信道:“徐铭石、邱子荣等处,有消息了!”

“哦?怎么说?”吴煜显然被勾起了兴致。

胳膊担在卓沿上,身子不由往前倾着。

巫马赶忙奏禀:“说是折子已经写好,不日便可呈奏!想来下回必有准信儿!”

吴煜难得挤出半个笑,用手轻轻拍着大腿。

“若能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逼迫中州临阵换将,太师真堪厥功至伟!”

接着南夏帝垂下头,轻轻叹了句:“只可怜孟将军与洪大人,冰心一片、英名一世,也要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巫马良雨捋捋胡须,不置可否道:“临阵换将虽无速胜之机,却能最大限度动摇军心。”

“深入生地、远离家乡,即使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会生出恐惧之心、思乡之情。”

他将手盖在茶杯上,似握非握、似拿非拿。

进一步分析着态势:“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激发震荡,叫他们应接不暇。”

“而我们只要找到并撕开那道口子,便可倚仗地域优势,一举转败为胜。”

吴煜听着,眼神里渐渐绽出光彩来。

他语调激动,一拍桌道:“太师所言极是!却不知能否赶在,青羽迎战之前?”

巫马良雨思索少顷,摇摇头说:“按日子算来是赶不上了,青羽必须设法挡住中州大军。”

“不瞒老师说,正是这一节难办。”南夏帝面露愁容。

那好不容易聚起的光,也随之黯淡下来。

“储将军上的奏疏,老师一定看过了——青羽军屯兵苍兰城外,且不许各地增派支援。”

“以不满万众之兵,交对面气盛之敌,怕是不妥啊。”

巫马松开摁在茶杯上的手,端起盏徐徐抿了几口。

轻笑一声道:“呵呵呵,陛下原是为此烦忧。但依老臣所见,这事儿倒有几分可行。”

“哦?”吴煜皱皱眉,伸手让说:“老师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堂下太师略微舒缓气息,执手行道:“储将军此番安置,正是受了邑梁的教训!”

“孟将军麾下那班豹突亲随,何等英雄本色、男儿胆气?尚且挡不住后方冲撞奔逃,活活败死在自己人手里!”

巫马良雨很想表现得轻松点儿,然而一涉及到人命,他还是变了脸色。

略略将头偏过,才继续说:“青羽军以少敌多固然凶险,却是个能发挥其最大战斗力的法子!况且此战,并不需要青羽真的获胜……”

嗓音被刻意压低,如同某种秘密的信号。

吴煜坐直身子,等待对方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只要能拖住大军一两日,朝廷便可派人放出风声,说中州军力有不逮,已到强弩之末。”

“而后就近集结兵士出战,再许以高官厚禄、千金之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困局或可解矣。”

南夏帝端书案正中,一遍遍回想着巫马良雨适才所言。

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当下唯一可用的办法。

“老师果然高论!”吴煜仍旧锁着额头。

是的,他并未放下心来,亦并未将此计照单全收。

沉默着思量半晌,南夏帝抬起双眸道:“只是像兴泰守兵,杀良冒功这般丧尽天良的事,绝不能再有了……”

老太师读出了,吴煜话中的愤怒与无奈。

他支着小桌站起来,腿脚又碎又慢。

拱下去的身子,像是怎么也直不过来那样,始终弯着条弧线。

“老臣此行,第二件便是为了这个……”巫马良雨撩起官袍。

颤巍巍朝上拜道:“臣请旨督战卢荫,还望陛下允准!”

“这……”吴煜显然慌了神。

距离上次驳回对方请求,恰好也隔了三十五天。

这一个多月间,吴煜先后失去了亲生女儿、良将忠臣,以及数不清的城池和土地。

如今太师再一次请命,他没有了拒绝理由。

但他真的不想——不想亲手,送恩师踏入险境。

“朝廷重臣亲赴卢荫,一则坐镇后方,必能提振士气、振奋军心!更能从根儿上杜绝草菅人命、杀良冒功之事!”

巫马跪伏道:“二则卢荫城乃军事重地,向来城防坚固、兵强马壮,进可攻退可守!”

“将领贺温为人耿介、治军有道,必会死战到底,力保我南夏江山!”

他用手撑着地面,身子往上抬起两分。

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最终打算。

“前方若有什么情况……还可据险而守、伺机而发啊……陛下……”

泪水滴淌下来,沾湿了巫马胡须。

他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风化成了石头。

“老师,您先起来……此事慢慢商议不迟……”吴煜嘴里说着,手上却并无什么动作。

他知道,这话骗不了老师,对方根本不会上当。

“老臣全家自祖父辈起,世受皇恩、泽被三代!如今江山患险、社稷蒙难,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于公于私,老臣都责无旁贷,恳请陛下允准!”巫马良雨还是站起来了。

膝盖有些发颤,上半身抖得更是厉害。

吴煜急忙拽步搀住,不料对方一个回手,紧紧扣上了南夏帝胳膊。

“唯恐站脏了陛下门庭……巫马英那不肖之子,已被老臣亲自捆送到廷尉府……”

“只盼陛下从重发落、以儆效尤……保住朝廷些微声望,换取百姓涓滴信任……”

吴煜唇角轻颤,几乎组织不起语言。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动情承诺道:“老师赤诚拳拳,朕心感铭!您放心,朕会看顾好师母与府里一家老小!”

老太师拍着南夏帝手背,似宽慰又似托孤。

“哎,有陛下这句话,老臣没什么不放心的……”

“此一去祸福难料,实指望陛下兀自珍重龙体,切不可忧思太甚,伤及岁寿啊……”

说着再度淌下泪来,映亮了皱巴巴的脸。

“好……您说的,朕记下了……”吴煜处,亦是千般滋味缠在心头。

一时间竟寻不出个开端,只得与巫马良雨挽手顾看,相对无言。

受过对面三拜后,书房里不知何时,已剩了南夏帝一人。

内监宫女早被打发了出去,徒留两杯凉透的残茶。

吴煜直着双眼,缓缓挪回书案前。

倏闪间,膝盖像是遭了什么钝力击打,整个人重重跌进椅子里。

他回想起洪行严,上的最后一道奏疏。

里头详细记录着兴泰守兵杀良冒功,巫马詹事里通外国等事。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吴煜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南夏吏治变成了今日这副样子?

遥想当年,大宝初登,自己是何等春风得意、斗志昂扬。

一心要建立不朽之功业,恒存之伟绩。

太师为此,还特意着人撰写《循吏传》激励天下官绅,以示朝廷求贤若渴之诚。

“呵呵……呵呵呵……”回忆着过去的吴煜笑了,悲怆而阴郁。

当初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开创盛世,完成千年未有之大业。

可如今展眼山河凄凉景,再回首往事成空,衰草连天、寒烟满汀。

吴煜唱着、叹着,慢慢将头靠在椅背上。

却见画栋雕梁犹自堂皇,游龙彩凤栩栩如生。

他闭上眼,在一团又一团的夺目缤纷里,轻声念起佛来。

吴煜多么希望,适才谈论的那些,即刻成真啊!

将士拼死效力,百姓同仇敌忾,中州自毁长城,南夏转危为安。

没错,这便是吴煜身为富贵帝王的局限,更是其作为太平天子的妥协。

那些个养尊处优、纸醉金迷的官宦人家,纵然不知忧患。

他这个金银堆里、绮罗丛中长起来的储君皇子,又能切实了解多少呢?

更何况这天下,原就不是他马挣力战的江山,而是祖宗遗留的社稷。

自降生之日,便被选定的皇位继承人。

一路安安稳稳长大,顺顺利利接班。

哪有机会,体验真正的民间疾苦、朝堂倾轧?

吴煜念着佛,声音不禁越来越大。

双手从桌面垂下,惊掉了袖中银镯,细细凉凉勾在指头上,好像挽着滴水。

话说回来,世事纷扰、时局丧乱,求神拜佛者并非只有吴煜一人。

与此同时,张家庄内一户并不富裕的院儿里,杨晚晴紧闭门扉、长跪不起。

龛前燃着三炷清香,座下少女诵念戚戚、珠泪连连。

“信女杨氏在此立誓,愿终日食素戒荤,一生守贞不嫁……但求我佛慈悲,垂爱众生、悯惜万物……”

“保佑储陈将军,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护持青羽全军,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手里念珠转过几圈,口中誓言就诉了几遍。

直到嘴唇泛起青白,泪水洇透蒲团,少女仍不肯罢休。

距兴泰官军劫掠、中州兵士相助,已经有段日子了。

可“飞骑营”三个字,不知怎么钉在杨晚晴脑子里,教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总觉着哪儿听过。

直到五天前夕阳西下——那是个跟过去某日,差不多的傍晚。

那日后裕王爷突发高热,一行人难得不用赶路。

跟随在侧的姬妾们,平素就不待见杨晚晴。

嫌她胆子小、手脚笨,偏有许多狐媚手段。

先是美人画皮勾引了王爷,而后又扮可怜相儿迷惑了将军。

是以统统避着少女,恨不得远远打发了事。

无意间倒给杨晚晴,空出不少独处时间。

印象里那个黄昏,她推开窗户、倚樘而坐。

天边归鸟扑着翅膀,飞在一片橙红里,仿佛大地给太阳刻下的伤。

少女有些想哭,几番酝酿下,却始终挤不出一滴泪。

这便是苦命人的难过。

无声无息、不响不语,连呜咽都显得奢侈浪费。

杨晚晴十分想念弟弟妹妹,盼望着有朝一日,三人能够团聚。

可那张卖身死契,就像打在少女额上的烙印,躲不了更逃不掉。

所以当储陈将契约交还给杨晚晴,并坚称无需任何报答时,少女承认自己很感激。

她并不贪慕富贵,也清楚对方是看自己凄惨潦倒,才路见不平仗义相助。

从始至终,那位将军就没对自己动过心,自己对他亦是如此。

只不过在当时,以身相许、为奴为婢,是杨晚晴唯一想到的报答方式。

很老套,但很管用。

思绪越跑越偏,少女不得不强行将它们拉回来,接着想后头的事。

就在凉风吹进窗口的刹那,几声交谈也随其飘了进来。

“听说飞骑营里,有不少擅使暗器的高手!怎么着,你这远近闻名苏神镖,就不盼着跟他们切磋切磋?”

杨晚晴认得那动静。

当日正是这个声音,接下后裕王爷钱袋,出门叫了不少闲汉壮丁。

“你这都听谁说的?没头没尾,就拿来烦我!”被谢之逸唤作“苏神镖”的人说话了。

句子很短,完全听不出语气。

杨晚晴记起那人是个刀疤脸,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会子肯说这些话,足见与对方交情匪浅。

“哎,我这可是一手消息啊!潘霄他们几个从将军处听的,没等捂热就传给我了!”谢之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转了这么多遭,还好意思说一手消息?你怎么不提连青羽军组建,都是将军跟那位中州朋友学的?”苏立明显并不买账。

“嗐,这事儿,青羽上下还有不知道的嘛!咱们将军,哪天不说它几遍?北边儿有个飞骑营,南边有个青羽军,早快成顺口溜了!”谢之逸呵呵笑道。

伴着这声笑,杨晚晴结束了回忆。

连日积攒的异样感,总算是寻到了出口。

怪不得初见飞骑营时,自己会萌生一种熟悉与亲切。

他们跟青羽军太像了!

不,不应该这么说!而是青羽军跟飞骑营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遗憾的是,这份相像没能让杨晚晴安心。

担忧化成恐惧,日夜侵蚀着少女心房。

连同青羽全军驻扎苍兰,预备正面迎战中州劲敌的讯息一起,时刻搅扰着她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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