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洛眠眼神发直，几乎空洞地望着时祁，近乎哀求地说：“还给我吧。”

“你、你现在不太对劲，你等下，我马上叫人来。”

时祁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做着稳住对方的手势，一边犹豫着往外挪动。

他有点无措地看着洛眠，隐约觉得对方现在的样子……很像十一区那次，有种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的隔离感，他不知该怎么应对。

而且，从他拿出石头的短短几分钟以来，洛眠就变得非常不正常，几次言行失控，让他不得不提前放弃今天的“审讯”了。

忽然间，就在时祁刚想用手环通知其他调查员赶紧过来的时候，洛眠的视线好像终于找到了焦点，直直地看向某个方向，嘴里说着些时祁听不懂的话：“我当然想……可是我、做不到……别……”

“洛眠！？”

明明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洛眠到底在和谁说话？

时祁完全被对方的样子吓呆了，上半身隔着桌子就扑过去，试图抓住洛眠让他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门“砰”一声被打开，时祁悚然一惊，正正对上了顾璟仓皇忧惧的眼睛。

他还没反应过来顾璟怎么突然闯进来了，对方就快步走近，一把拽住洛眠的领子，将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

“等一下！他很不对劲，你别伤到他！”时祁大喊一声，赶紧绕过桌子抓住了顾璟的手，生怕他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而被这样对待的洛眠却没有任何反抗，如同失去灵魂的人偶，软绵绵地被顾璟拽起来。眼神复又完全失焦，但细看之下，瞳孔却仍在细微地颤抖着，如同陷入了画面斑驳的幻境。

时祁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想起了在十一区迎击异种时发生的事，当时洛眠也是这样发愣发僵不聚焦地望着虚空，无论时祁怎么喊都没有回神，而且……当时明明有很多异种，却纷纷绕开了洛眠……

异种？对了，时祁第一次捡到手中这颗怪异的石头，感受到的不就是异种的气息吗？！

此时也管不了别的什么顾虑了，时祁下意识地将始终挂在脖子上的月纹石拽下来，同时精神力瞬间凝成实体，如一张网般缠绕上那枚漆黑的石头，继而严丝合缝地将它包裹了起来。

时祁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甚至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会隔绝掉什么，让洛眠正常起来——下一刻，事实居然真的如他所想般，洛眠渐渐回过了神来，他大口喘息着，惊疑不定地看向身边的二人。

顾璟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手没有松开过洛眠的衣领，但却紧紧盯着时祁的动作，看着他将精神力凝成实体，继而裹住了一枚纯黑的石头。

时祁此时才反应过来，顾璟应该没见过他使用月纹，更没见过这颗石头。

眼看洛眠清醒过来，时祁赶紧将他从顾璟的钳制中解脱出来，让他坐在椅子上缓口气。

转过身来，顾璟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头深深地皱起，似乎在等时祁的解释。

……两害相权取其轻，时祁刚想解释一下什么是月纹，正巧可以不动声色地把黑石头的事盖过去，顾璟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月纹-α，我知道这是什么。你在十一区受伤那天，手里还握着那把精神力化成的镰刀。”

顾璟的声音从未这么严肃低沉过，时祁莫名紧张起来，让他忽略了顾璟的后半句话。只听见他接着问道：“这枚石头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时祁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将裹着精神力的石头往身后藏了藏，突然就有点心虚……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瞒下石头的存在，可能就是出于一种直觉吧，觉得它一定和洛眠的反常有关系。

而这么怪异的东西一旦交出去，说不定会被拿去做研究，会让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一个小学员肯定会被隔绝出去的。

时祁总有一种模糊的警觉，让他难以信任白塔那些自己触及不到的层面，就连调查组也是，哪怕组长是顾璟，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有什么事宁可自己瞒着。

……不过事到如今可能也瞒不下去了，虽然看这样子石头百分之百和洛眠的反常有关，但这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就被顾璟发现了呀。

时祁还是小小地争取了一下，毕竟洛眠看起来很怕顾璟……好吧，最主要的是他不太想和顾璟同时听到真相，万一顾璟发难，他就不好暗箱操作了嘛。

“顾璟……要不还是我单独问他吧，你看他被你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后半句越说越小声，时祁觑着顾璟的脸色，总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

顾璟却是真的快气笑了，方才他在外面感受到的那股危险气息是如此强烈，冲进来时手都是抖的，但凡洛眠刚才表现出一点攻击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武力将洛眠控制住……结果时祁还一副意识不到任何危险的样子，仍在维护洛眠。

顾璟无法对时祁发火，只能闭了闭眼，压下后怕和焦躁，态度也罕见地冷硬下来。

“时祁，告诉我你们刚才在聊什么，这枚石头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祁用牙齿磨了磨嘴唇，想让顾璟不要这么严肃，结果对方就更加严肃地看着他，说：“如果不能坦白，我就要收回你的调查权限。之前是我错了，让未成年参与到调查中本身就是不合规的，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无论时祁有没有意识到危险，顾璟都不能再放任他胡闹下去了，顾璟不能保证他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会不会依然瞒着自己，何况这件事已经不是时祁一个人问问就能解决的了，那颗石头……蕴含着强烈而不详的力量。

“不是……我、我……”

时祁没想到顾璟的反应这么大，头一次面对冷脸的顾璟，都不知道改作何反应了。

实在拗不过他，时祁最终只好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和捡到石头的经过，告诉顾璟自己只是想试探一下子，因为或许有些话洛眠不会对调查员说，但会对自己说呢。

没想到顾璟听完后依然紧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时祁说不上来，好像既生气又恐惧似的。

时祁带着微妙的心虚和他对视，良久，顾璟率先错开了视线。

他叹了口气，没有评断时祁这种鲁莽行为的对错，转头看向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的洛眠，冷冷地道：“解释一下吧，关于眼前的这一切。”

洛眠不知是生理上难受得没缓过来，还是主观上不愿意开口，白着一张脸，仍然紧紧咬着牙未发一言。

顾璟于是凉凉地吐出方才未尽的话，声音沉冷到了极点，冻得时祁心里都忍不住一颤。

“你最好趁现在解释给我听，不然等我将这石头带走交出去，你的下场不会很好看。”

时祁担忧地望了一眼洛眠，也不敢说这石头是他捡到的他不同意交出去这种话，只能忍气吞声地缩在顾璟散发的冷空气下。

良久，洛眠终于眼眶通红地点了点头，用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吐出一个字：“……好。”

“只是……如果我坦白一切，你们……能将它还给我吗？”洛眠仍不死心地追问着。

时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要回去，这东西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顾璟态度未变，冷声反问：“你觉得呢？”

洛眠惨淡地笑了下，彻底失去了任何抵抗的心思，柔缓哀伤的目光落在那颗石头上，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

——

耶律晴。一个几乎快被人遗忘的名字。

骤然从洛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祁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一切互相缠绕的疑问都找到了解开的结点，而那中心就是耶律晴。

顾璟背靠着小屋的木门，环着双臂从背后盯住洛眠，将对话空间留给了他和时祁，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仍然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这个石头，是耶律晴的？”时祁犹豫不定地追问：“那它为什么会散发着异种的气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眠咬了咬嘴唇，眼眶通红又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顾璟，嗫嚅道：“这是耶律晴……留下的东西。”

时祁仍然困惑地望着他，洛眠咽下满溢到胸口的苦涩，将真相缓缓叙述开来。

“一年半以前，我被耶律晴带着，从一级学部跳级进了二级学部，经过一个月的评估，我顺利通过考察，得以真正留在二级学部。”

“本以为一切都会继续顺利下去的，可就在我们外出执行第三次任务的时候……”洛眠停顿了一下，好像必须缓一缓才能说下去：“那次任务，耶律晴遭遇了不测。”

“在他……在他消失的地方，我捡到了这枚‘石头’。”

两滴清澈的液体骤然从洛眠眼眶滑落，但他没有啜泣，仍然很安静，只是呼吸变得窒闷起来。

“……什么叫‘耶律晴消失的地方’？可他不是……？”

时祁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信息，并且预感到即将要面对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地看向顾璟，像在寻求场外援助。

顾璟的双眼依然那么沉静，仿佛蕴着无穷的宁静，让时祁焦灼起来的心缓缓平复下去。

最终，顾璟替洛眠开口解释，“耶律晴的……身体并未被找到，他在白塔的记录仍然是失踪，但在那种情况下……他没有生还的可能。”

“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留下过一样东西，而你，居然瞒着所有人，将这东西私自占有了？”

顾璟的声音重新冷下来，尖锐的语言轻易刺透了洛眠，让他浑身几乎要颤抖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这不会影响什么，我想交出去的，但是、但是这枚石头……”

洛眠的哀伤彻底决堤，痛苦又决然地说：“这枚石头……能让我看到他……”

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而时祁怔愣地听着这一切，不确定到底是洛眠的精神出了问题，还是这石头能给人制造幻觉？

然而洛眠的话却没有让顾璟动丝毫恻隐之心，他只是再次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它又控制你做了什么？你知道的，你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耶律晴，你的自欺欺人该结束了。”

“顾璟！”时祁小声制止了顾璟的诘问，坐立难安地看着难受得快喘不上气的洛眠和咄咄逼人的顾璟，只感觉这小屋是不是空气流通性太差了，不然他怎么也呼吸不畅了？

“时祁……对不起……”洛眠哽咽着，艰难地说着时祁难以理解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是他让我做的，对不起……但是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会发生这些，我是不会……不，我还是会留下它的……对不起……”

洛眠越说越痛苦，言辞也更加混乱，时祁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先、先别急着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时祁焦急地追问着，又求助般地看了眼顾璟。

就在顾璟想再次替洛眠开口解释来龙去脉的时候，洛眠捂着眼睛，艰难地说：“我自己来讲吧，我已经逃避太久了。”

“还有……顾学长，你当初的怀疑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放出来。”

洛眠压抑着不断涌上来的酸涩，可无穷无尽的悔愧依然层层叠叠地压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