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穿行过静谧的林丛小道,绕过一圈又一圈崎岖的山弯。渐渐的,视野里出现,忽闪忽落的灰色与红色的瓦片。越过绕山的林丛,那灰与红的屋顶下的一整片摇曳的花海闯入眼帘,紧接着下一秒,又藏进林丛的遮掩中,羞涩地从缝隙里摆弄它的色彩。
陆芜将车窗放下,空气里透湿的气息混杂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古朴的、陈旧的,如同怀抱着一颗古老的大树。
她轻轻阖上眼,不安的、焦躁地心情在此时得以放松。一路上过来,即便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的在意,但她却时不时地总要看一眼时间。
程远霭看在眼里,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知从哪段路开始,便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陆芜将头靠在副驾驶的枕靠上,她掀起一点眼帘,从细小的缝隙里窥看静静开车的程远霭。
程远霭却好似开了天眼般,放缓了车速,缓慢地转动脖子,朝她看来一眼。
陆芜迅速地将眼睛阖上,怕和程远霭对上视线。
程远霭却没有在她的身上有过多的停留,她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蜿蜒的柏油路,冷不丁地开口:“还没有问过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空气突然沉寂了下来。挤进车窗的风,也都不发出声响。
陆芜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前方,望着前方绕着弯儿的路,程远霭的车技很好,这样崎岖的路也开得稳当,但身子也难免会轻微的摇晃。
陆芜又看向程远霭,张口,又迟疑。直到她突然想起这一段路没有跟拍,她才开口。
但不是回答,而是询问。
“你现在,一个人住吗?”
程远霭握着方向盘,头也没回地道:“他去年过世了。”
陆芜呼吸一紧,低低地道了一声:“……节哀。”
程远霭淡淡地开口:“你知道,我对他没什么感情。”
陆芜点头,心理建设好一番,要开口的时候,车子却停了下来,程远霭递出邀请函,便有侍者过来为他们开门。
“您好,往前五十米有停车场,停车场右边小路可以直达山庄中心的雪落别墅,如果想去马场可以从中心花园去往。”
“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程远霭点头,丝毫没有耽搁,将车停入停车场,便从一旁的小道朝那摇曳在雪白藤绣球中的法式建筑走去。
陆芜跟在程远霭的身后,目光落在静谧的湖水上,又掠过风车茉莉编制的浪漫迷宫,这条路上看不见飞舞着泥土的马场,却能听到矫健有力的马蹄声,还有那欢呼嘶吼着的人声。
她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地方,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静谧的小道,波光沉寂的湖水,阳光肆意绽放的一切生命。这是一个难得的,能让心沉寂的地方。
“你之前来过吗?”
[有了有了,终于有画面了。]
姗姗来迟的跟拍工作人员从古堡的一旁扛着镜头走过来。
程远霭落后一步,和陆芜并肩而行。
“之前拍戏来过。”程远霭回答。
陆芜一怔,又了然地笑起来:“你的戏路,好像比我想的还要广。”
“以前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当一个演员,明明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对什么都没兴趣,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
“有吗。”程远霭反问,“我面对你的时候,也这样冷淡吗?”
下了车之后,程远霭好像又变得好心情了起来,她笑着,笑意并不明显,但陆芜感觉得到,程远霭此时是笑着的。
很多次,很多时候,程远霭看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着的。弧度仿佛只有一个小小的像素点,别人都看不见,只有她看得见,触碰得到。
“不知道呢。”陆芜跳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站上了别墅大门前的石梯,居高临下地看向程远霭。
程远霭步子踏上一个台阶,停住。她微微仰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陆芜。
“你想做什么?”
陆芜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抬起,一把捧住程远霭的脸颊:“你想不想拍一点,刺激的?”
“如果你叫我……”
陆芜笑着,眼里带着幽谧森林中央湖水那样神秘蛊惑的涟漪,她勾唇,一颦一笑都点落着别样的风情。
她捧着程远霭脸颊的手指,不安分地挪动,指尖勾着脸颊的弧线,点动温热的下颚,拇指却在此刻不经意地划过唇峰。
又自然的、如风掠过那般,如水流走。
但却没能逃脱。程远霭攥住那只手,她迎着陆芜轻寐的眸光,凝望眸中沉寂的萤火般的情愫。
她将陆芜的手拽过,手心摇摇欲坠地贴在唇侧。
她笑起来,这笑容的弧度叫人惊心。因为她的眼睛笑着,却带着隐没的、快要喷薄出来的乌沉沉的闷厚情愫。是疯意、是怒意,是占有。
“姐姐。”没有温情,也没有弱下势气,只有压抑着的,如蛇蝎那般阴暗剧毒的情愫。
陆芜睁着眼睛,她的眼睫轻轻颤动,她的手也条件发射地想要挣扎,可她被陆芜攥得不能动弹丝毫,连后退的脚步都被拽的踉跄。
“我们上去吧,毕竟……要赶时间。”程远霭的嗓音温温的,却又带着冷漠的淡然。
走过每一层,攀爬上每一层楼的台阶,连接一整栋别墅的巨大落地窗前,没一面,都是静谧停和的藤绣球。
绣球从窗体旁的墙沿攀爬过来,打着圈儿,闯入透明的玻璃窗,为每一扇,每一层楼的楼梯,都添抹一缕夏日绿色的冲击。
紧接着她又舒展开自己的花朵,如雪般白净的绣球一朵一朵紧密着绽放,将这栋颇有年代的红瓦片的法式建筑包裹其中,给这座别墅下一场别致的夏雪。
闯入眼帘的不止夏日盎然的绿色,还有那淡白的雪色。
“在这里拍一张吧。”
最后一层楼,程远霭极快的步伐终于停下,站在最高层的窗前。
浅色窗框将窗户的景色分隔,每一扇小窗都是独特的小景。
旁边跟拍的摄影师却投来了疑惑的声音。程远霭看过去,手微微挡了一下身前的收音,开口道:“这边我自己来,场景还是之前说的那一个。”
转过头来,发现陆芜也看着她。
“不用换个妆造,或者衣服吗?”陆芜轻声地问,“也不用把时间算得特别的紧,拍照肯定要拍最好看。”
程远霭的视线下移,她望向窗外,满墙的藤绣球,摇曳着夏的气息,但又带着点秋的落寞。
“姐姐。”
程远霭轻唤,她的声音里少了在楼下那样逼迫感,只是清淡温绵的,像是某个盛夏的午后,从昏沉的午睡苏醒,习惯性地唤了一声熟悉的人。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是程远霭的摄影师,眼生,不像是团队里的那一个。
陆芜朝着程远霭的视线望去,缓缓地挪动步伐,站到程远霭的身边,她垂落身侧的手,轻轻触碰程远霭的格子裙。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程远霭很不喜欢穿校裙。夏天是她最讨厌的季节,而照城的夏日,总是比别的城市都要漫长。
于是每周一的仪容仪表检查,程远霭总是悄无声息地溜出教室,有时候会旷课,有时候回来得很早。
她刚转去学校,还不是班长,也不是学生会的时候,就经常看见程远霭出入各个办公室。
后来……后来程远霭会穿上校裙,周一到周五,每一天都不落下。班主任把她带到办公室,夸她很会开导同学,帮她解决了一个难题,班主任说她这个班长当得极好,说要给她奖励。
陆芜得到了一盒巧克力,晚上她回到家,敲开阁楼的门,看见坐在窗前写作业的程远霭。
她摸出口袋里拆出来的一颗巧克力,凑过去,从身后揽住程远霭,兴奋地说:“班主任说我管事管得好,给了我一个奖励。”
“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程远霭停下写字的动作,微微转头,抬眼,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
“姐……姐。”这时的程远霭喊姐姐时,还显得青涩。刻意压抑的眉眼,也遮挡不住那裹着蜜的羞赧。
“我的奖励呢。”下一句,程远霭的音色又恢复自然,带着墨黑夜色包裹的平静,和微微的紧逼感。
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让程远霭遵守校规校纪,不迟到不早退,尤其是穿好校服,陆芜哄骗了一个秘密的奖励。
但她压根没想好要给什么,还以为程远霭这般要面子的,只要她没提起,对方就不会提起,然后就这样糊弄过去。
最后,陆芜不太记得了。应该是一个很惊喜的奖励吧,因为程远霭,在那之后,都有好好地穿着校服。
只是她依稀记得,萧菘和她说过,上了高三,程远霭又回到了最初。
她以为程远霭还是不喜欢穿裙子,但现在却又看见程远霭穿上了裙子。
及腰的黑发半扎一缕,其余的都披散在身后,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美。依旧冷冽,像是文艺电影里,一闪而过的清冷孤寂的山灵。
程远霭为什么在今天要穿裙子呢。陆芜来不及想明白,又听见程远霭唤了她一声。
“姐姐。”现在的程远霭喊她姐姐的时候,显得那样游刃有余,凉薄的嗓音里还隐约着挑弄似的笑意。
“你喜欢阁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