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芜朝着苏书看去,漂亮的眸子里掩藏着难以察觉的警惕。但她还是说:“好,那今天你就要多等一下了。”
苏书站起来,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说:“没事啊,我有的是时间,我先上楼补个觉。”
苏书说着就要离开这里,临走前她又突然退步回来,带着好意的神情对陆芜说:“对了,陆姐姐,虽然我挺有时间,也挺空闲,但是也希望你能,稍微的,快一点哦。”
“夜景嘛,好看的也就那几个时间段。晚了就拍不到好看的了。”
陆芜笑笑:“我知道。”
“我会注意时间的。”
苏书笑而不语,捶着后背一步做三步,往楼上跑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远霭此时才开口,黑框眼镜下的眼镜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深邃,仿佛深林中隐秘的一潭黑水。
“你听过绿茨别山庄吗?”程远霭的气息沉寂下来,但出口的字句却显得那样的谨慎斟酌。
[绿茨别!我记得那好像是个私人山庄?好像很久之前是荒废的状态,前两年才重建了,爬满整面墙的藤绣球,法式田园风格建筑,一整片花海,还有马场!当时周围好多人都想去打卡,但是都被拒之门外了呀。]
[是这样没错,但是绿茨别庄园,今年年初就对外开放了。不过,得预约,每天的人数都是固定的。]
“绿茨别?”陆芜低头思忖片刻,微微摇头,“好像,没听过。”
程远霭闻言往后坐了坐,手肘抵在餐桌边,双手交握在一起。她侧歪着头,黑色的发丝落至肩头。
“嗯。”程远霭轻轻应了一声,表示回应。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芜拿出手机搜索,看着陆芜眼底露出一瞬的惊艳,转而又显得为难起来。
程远霭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陆芜滑动着手机上的画面,她叹息地说:“挺好看的,浪漫的法式风格建筑,爬满墙壁的藤绣球,还有风车茉莉长廊通往的假山林……”
“山雾朦胧……感觉,拍照会特别的好看。”
程远霭微微点头:“嗯。”
“但是……稍微,有一点远,虽然开车也能到,但来回的时间,有点着急。”陆芜皱起眉头,“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预约。”
程远霭静了一下,对陆芜说了一声:“你等等。”
她站起来朝着房间走去,正好和从楼上下来的萧菘擦身而过,两人视线交错一瞬,又默契地别开了眼。
[绿茨别拍照真的好看欸,我都不敢想两位有多么的出片。]
[可惜没预约]
[万一呢,你说万一我们程老师一早就有这个打算,所以早早地就预约好了?]
[但是也很远啊,一来一去四个小时,拍完怕是半天都过去了,剩下还有三个人要拍呢。]
[萧菘在悄悄地说什么呢?]
*
程远霭回到房间,从行李箱最底下的一层袋子里,摸出了两张墨绿色烫印深黑色边框的邀请函。
邀请函看起来已有折损,并没有原先那般崭新。
[这是什么?我看他们预约的不是这种卡片呀?]
[不认识]
[嘶,我刚刚一直感觉绿茨别山庄眼熟,但是我从没刷到过,也没搜索过,程远霭这邀请函一出来我就想起来了!程老师的影粉应该记得吧!程老师四年前有一部刚开拍就被毙掉的电影,当时的路透美照就是绿茨别山庄啊!]
[沃趣,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叫《从绿茨别坠落》毙掉的原因……好像是太、太阴暗了。]
[那楼上的意思是,这是庄园主在当时给程远霭的邀请函吗?]
……
程远霭攥着两张邀请函,慢腾腾地走到客厅。
陆芜在和萧菘交流,眼底溢着轻松的笑意,她靠在沙发上,手里环着一个抱枕,有说有笑地和萧菘说着一会儿要去的地方,拍摄准备带的服装……
程远霭站在拐角的阴影处,压在黑框眼镜下的眼镜安安静静,没有丝毫的情绪涟漪。只是攥着邀请函的手指,无知觉地用着力。
[萧菘什么时候跟陆芜这么好了。我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直播情节吗?不是昨晚上还在斗嘴吗?]
程远霭微微朝后撤了一步,忽然感到手腕上一凉。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色手链。缀着的花朵贴在她的腕内,沿着青黛的血管微微晃悠。
这是一朵普通到随处可见的野花,虽然名字看起来还不错——斑种草,但实际上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样的野花。
程远霭放下手,目光侧过走廊的拐角,看向客厅里交谈的两人。
往日里不清不楚的情绪,其实她早已能区分开来了。
她没有那么大度,也没有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淡然性格。她放不下,她咬碎了牙齿,一遍遍回想陆芜转身又转身,看着漆黑夜里唯一亮着的屏幕里,一遍又一遍翻看全是有关陆芜的绯闻……她放不下,她恨。
恨陆芜为什么这样轻而易举的和每个合作的人聊起暧昧的话题,而她们之间仅有的一次合作,运气不好被毙掉就算,明明答应过她,也要和她炒一次绯闻,再联系,连手机号都是假的。
明明她和她之间,才是特殊的,特别的。拥有所有人都没有的秘密亲昵,可偏偏无法靠近的人,是她这个共享秘密的人。
恨陆芜为什么不对她笑,为什么轮到她就收起了笑意,连话都不再说一句,随意挽起身旁一个人,就匆匆跑到热闹的舞会中央。交舞时的笑意那样璀璨,令人迷醉。她喜欢陆芜那双眼睛,那双带着神奇魔力的眼睛,如同诡谲的巫术,将人的心脏紧紧攥住。
可双人舞的舞伴在交换的瞬息,那双潋滟着光彩的眼眸,在触及她的一瞬息,就湮没了下去。好似她手里揽着的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为什么呢。
……
程远霭晃了晃手上的吊坠,冰凉的金属感在手腕上来回磨蹭。她漆黑深邃的眼眸,闪过一瞬的阴翳,她抬起头来,撩开一半刘海,扯开了嘴角,笑得疯狂。
只一瞬,她放下刘海,没有整理,凌乱的发丝在额角打着旋儿。她唇角勾着若有若无地笑意,走了出去。
[谁手快截图了!]
[又想起了斯安这个阴郁美人!其实一直觉得程远霭就是那种稳重冷静的老沉性子,直到她演了《野雏菊》的斯安之后,我总感觉程远霭好像自带那种阴郁疯美人的气质]
程远霭大步朝着沙发走去,推开茶几上散乱摆放着的小物品,撑着手臂坐了上去,和陆芜面对面坐着。
萧菘正要开口,却被程远霭那冷淡笑意的眸子一盯,转眼不敢吭声。
程远霭向后微微仰着身子,她翘起一条腿,小腿骨微微在陆芜的腿边晃动。
陆芜的笑意在看见程远霭的瞬息就落下了半分,即便她极力做出开心的模样,程远霭却看得真切,那双眼睛里,在面对她时,带着一层模糊的疲惫。
面对她,就这样为难,这样,难受吗。
程远霭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漆黑的眼眸里泛溢着难以表述的愉悦。
“远霭,你回来……”陆芜笑着坐直了身子,她往前挪了挪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程远霭兀地抬手动作打断。
程远霭笑着,似愉悦兴奋到了极点,说话间偶尔跃出几个戛然而止的笑声。
“姐姐。”程远霭攥着那两张邀请函,硬壳的邀请函,戳在陆芜的下颌,不经意地一拍,就叫人晃了心神。
“我有两张邀请函。”
程远霭攥着那两张邀请函,缓缓上移,抚摸过、剐蹭过陆芜的脸颊,又顺着往下,才下颌出轻点两下。
然后她朝着陆芜倾身,和陆芜的呼吸接近,她的额头抵在陆芜的额间。她将那两张邀请函蛮力地塞进陆芜的手中。
温凉的手指轻抚上陆芜的脸颊,她说:“我们现在就去绿茨别山庄。”
“好吗?姐……姐。”
*
陆芜昏头昏脑地坐上了车,她手里攥着那两张邀请函,两眼失焦,久久没有回神。
等到回神,她望着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已然放弃——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要回头了。
程远霭从上车起就没有说话,静静地开着车,但也看不出生气或是别的情绪来。她在笑,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愉悦的笑意。
看起来她很满意去绿茨别山庄,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这样的行程。
陆芜攥着手里的邀请函,唇瓣翕张,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有说出来。
她低头,望着手里的邀请函,设计成藤曼般弯曲缠绕的字体,扭曲地绕成五个字——绿茨别山庄。翻过来,是同样字体的邀请函三个字。
陆芜微微抬起手,将邀请函掩在心口附近,她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心跳杂乱得没完没了,从程远霭将邀请函塞到她的手里开始。
她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心跳恢复正常,才坐直了身体,拿出节目里联系用的手机,依次点开今天要和她进行拍摄的嘉宾联络。
时间,时间太紧了。她要快点赶回来,在夜晚到来之前赶回来。
萧菘要去的地方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巫湫会和萧菘先拍,大概下午一点半就能结束。现在八点,到绿茨别山庄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拍摄,拍摄……
陆芜思忖着,询问巫湫的拍摄想法后,切到备忘录思忖着。
程远霭这么些年,广告代言也不少拍。她自己的资源虽然不及程远霭,但对拍摄也算小有心得,她们两个人一起拍的话,应该……应该花不了三个小时吧。
陆芜抬眼,偷偷瞥了一眼程远霭今天的穿搭。倒是很青春的一套,只是穿在程远霭的身上,却是一种冷冽的飒感。
乌黑的头发和同样深邃墨黑的眼眸,颀长的身躯,让人想到冻雪天里,茫茫白色的视野里,淡然冷静屹立着的雪松。
冰雪赋予雪松冷的气质,将它沉稳的生命力包裹。
程远霭的信息素有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温暖的、古旧的。但更危险的,是那被雪松断断续续遮掩着的醇厚烈酒。
陆芜形容不来那样的感觉,她过去甚至有很多时候,都分不太清,究竟是程远霭对她的吸引力本就大,还是她的嗅觉、她脆弱的腺体被程远霭的信息素捕获,蛊惑她,吸引她,阻拦她,束缚她。
“你在看什么,姐姐?”程远霭落下一点余光,她唇角的笑意没有变化,连眼眸里含着的笑意也同之前没有丝毫的变化。
偏偏落在刚刚胡思乱想的陆芜眼里,心脏一下落空,她心虚地撇开眼,躁乱的心脏又胡乱地跳动。
“没有,没什么。”陆芜听见自己心虚的嗓音。
她抿抿唇,想要扯开话题,下意识地就说出:“拍摄时间,你觉得我们两个小时左右,能拍完吗?”
“过去两小时,回来两小时,我们平时工作也经常会有拍摄,差不多控制在两小时以内,赶回来正好两点左右……”
陆芜自顾自地说着,顺手在备忘录上敲打下关键时间。
“然后你就可以……”陆芜抬眼,忽的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的拇指落下,压在手机上,备忘录上的文字,在这一瞬间,被清空得一干二净。
“因、因为你病刚好,山上比较冷,我想待太久,还没好利索,万一受凉……”陆芜压下手机,她望着程远霭说,“所以没有什么耽搁,也没遇上什么麻烦的话,就早一点回来,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带病节目,身体吃不消的。”陆芜紧张地抿着唇,小心地观察着程远霭脸上的表情。
但陆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出程远霭的表情有什么变化,程远霭笑着,眼眸里的笑意,和那短暂盛夏的日子里,一样的没有忧虑。
“嗯,我知道。”程远霭目视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只有一个景要拍,也不需要换衣服妆造。”
“两个小时……大概也用不到吧。”程远霭轻笑了声,吐出的字节变得轻飘飘,像一阵摸不着的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