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次,没有。
陆芜颤着声音喊出那句话,就再没了动作。
她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流光溢彩的鱼尾裙上有沙砾沾染,但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迟迟没有动作。
程远霭站在两米隔外的阴影里,不做过多装饰的黑长发闷闷的落在身前,如同程远霭这个人一般沉闷。像是一潭墨色如玉的深水。
程远霭只在原地伫立了一分钟,短短的一分钟,六十秒,她早就不记得当时想了什么。
她只是凭着本能,朝着陆芜走去。
她站在陆芜的面前,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很少以这种视角看陆芜,她总是低下身子,仰头看着陆芜的。
陆芜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身前的手,微微攥紧。
“你。”程远霭开口,这才发现她的嗓子崩得涩哑,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显得困难。
她顿了一下,抿了下唇,声音浅浅落出,带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空气里是长久的寂静,只有风声呼呼地刮动树叶的声音。
陆芜静静地一动不动,呼吸都压抑得轻又绵长。可她的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早已难受到极点。
陆芜好像不一样了。她不像以前那样说话了。她不跟程远霭说,从前说过的话了。她不说话了。
程远霭突然感到胸口升上来一团烧得心疼的无名火。
她一把拽住陆芜的手,将其拽起。
陆芜身体一个踉跄,只是被程远霭微微拽起了上半身,但这一动作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看着程远霭。
酡红的面颊上水雾朦胧,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陆芜轻蹙着眉间,唇瓣颤巍巍地抿着。
她不说话,静静地望着程远霭。
半晌她垂下眼帘,摇晃着身体慢腾腾地站起来。
小青柑的味道愈发浓烈,程远霭早有所觉。她藏在长发下的耳朵,早就不知在何时,起了一层红晕。更别说她那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信息素而乱得快要炸掉的心跳。
陆芜在挣扎,想要挣开她的手,想要一声不吭的离开这里。
程远霭便那手腕攥得更紧,紧到陆芜闷哼了一声。可程远霭丝毫没有要放过陆芜的打算。
“刚才不是跟他们聊得很开心?”程远霭又拽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怨气与自嘲,“怎么到我,就一句话都没有了?”
陆芜:“……”
她还是不说话,像是在程远霭下楼的瞬息,叫人给毒哑了。
程远霭扯开嘴角,自嘲地发出一声轻笑。她盯着陆芜,望着陆芜,好像她们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可她仍然没有放开陆芜的手,她转身,拽着陆芜走。
陆芜跟的踉跄,几次差点绊倒在地,她微微倾斜着身子,似是很不情愿跟着程远霭离去。
可她又不说话。
正门出去便是大厅,程远霭没想带她从那里走,而是绕着泳池,似乎打算走另一侧的小门。
小门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也有上楼的通道。
但那也并不是无人的走廊,一路上遇到什么人都有可能。今晚的宴会,圈内有名的演员,导演,有头有脸的投资方,来了不少。
每个人都期待着在这样一个大佬云集的宴会,抢到一个机会。
陆芜是被公司安排进来的,其目的不言而喻。可攀高枝,攀谁不是攀,导演、投资方,或者就在她面前的程远霭。
在圈内名声正盛的程远霭。每天递给程远霭的本子不知道有多少,甚至之前拍过的剧,第二部都还排着队等着程远霭去拍。
公司早就想要她能和程远霭接触一二,毕竟顶着和程远霭不合的名声,对她的资源没什么好处。
她更清楚,假如她们这样拉拉扯扯地走了进去……
陆芜猛地一下蹲下身子,双手拽住程远霭的手,逼得程远霭不得不停下脚步。
陆芜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了。
“我……我真的,很不舒服。”陆芜低着头,她仍然不敢去看程远霭,像是下意识的逃避,又像是刻意地不愿在记起程远霭的模样。
程远霭嘴唇翁动,神情微微松动:“抑制喷雾在哪。”
“车上。”
程远霭拽了一把陆芜:“现在去拿。”
陆芜不为所动,她似乎在想应该如何开口,让程远霭独自去拿。可程远霭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冷冷地落下一句。
“你要跟我一起。”
“……那再等一下。”陆芜低着头,目光四处张望着。她没有带手机在身上,也联系不到自己的助理。
但她助理向来心细,这么久不见她,大约也在什么地方张望着。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便看见了站在落地窗前张望着的助理。
陆芜没有丝毫的犹豫,噌地一下站起,在程远霭没有反应过来的瞬息,猛拽了程远霭一下。
这力道仍然不足以让程远霭松开手,可陆芜来不及犹豫了,下一瞬,她便倾斜了身子,侧头冲着程远霭轻轻一笑,下一秒流光溢彩的鱼尾裙在泳池里绽开。
陆芜憋了气,好似梦幻不真实的美人鱼,在水底轻轻一挣,便挣脱了程远霭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探出水面,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程老师落水了!”
程远霭自然是会游泳的,只是这一突然,没能反应过来,等她呛了几口水浮出水面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慌乱的人。
而陆芜,只是几个喘气的瞬息,如同游鱼,身姿轻盈地游到了另一头。
那边,她的助理将其拉起,披上外套,两人蒙头遮面,趁着人都往程远霭那边而去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晚宴。
-
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甚至本来都不值得陆芜去隐瞒。
陆芜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只不过是要将她从这里面撇出去。
陆芜就是这么的,不想和她牵扯上任何的关系。
程远霭轻轻拿起桌前的酒杯,晃了晃里面看不清晰的液体。她的余光偷偷望向陆芜。
安静的,随和的。唇角隐约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平静过了头。
仿佛方才在桌下蹭她小腿的人不是她,好像刚才慌神的也不是她。
程远霭望着手里的酒,她想,会不会太轻松了一点。
只是这样吗?只是这样,就要她不说出去。
为什么呢。程远霭想,她明明一直就没有义务要隐瞒她们之间曾有过的关系,陆芜从来没有让她不要说。
陆芜只是一意孤行地逃离她,装作不认识她。
那她自己呢,她总是在等。好像总是以为,猜到陆芜的心思,这样做了,陆芜或许会私下偷偷的联系她。
但她总是会忘记,陆芜是个骗子的事实,于是总是自己把自己骗住。
苏书也显得有些着急:“怎么了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呀!程老师,程老师你真的真的不说吗!”
“机会只有这一次啦!”
苏书今晚的表现异于平常,虽然几人相处只有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但苏书一看便不是会问这些问题的人。
程远霭手肘抵在桌沿边,手里的酒要放不放,让两边的人都跟着紧张。
“你是有什么隐藏的任务吗?”
毕竟不是什么正经恋综,还有个不正经的导演。
苏书表情一僵,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啥?还有任务?我说呢,就觉得苏书怪奇怪的]
[我测,苏书是金钱牌吧,那这么一看,每个人得到的任务都跟自身的身份有关,那岂不是很容易看出来了!]
见几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苏书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干、干嘛呀,那,那你们不也都有隐藏任务吗?”
程远霭笑而不语:“我没有。”
她将酒杯轻轻磕在了酒桌上,酒杯轻撞大理石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好似在提醒着某人。
不够。
不够让她撒谎,或者让她闭口不言。
“我需要,想一想。”程远霭晃着酒杯,声音泠泠地开口。
陆芜抿着唇,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晦涩的光影,将她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的迤逦。
可她的神情算不上好,闷的热的潮热在心底压抑着,又摇摇欲坠,如同摆锤上的玻璃瓶。
她躲在静谧的阴影里,认真地打量起程远霭。
她很久没有认真地注视过程远霭了。偶尔几次视线经过,也只是感叹一下,程远霭比以前高了不少,身形长开了,不似高中那时的瘦弱。
也越有劲了。
高中的时候,她想挣开程远霭的手便能挣开。但现在不行了。
“安成晚宴,是三年前在茗阁别墅区……”
苏书就差把头晃晕了:“对!就是那个就是那个!一二楼都是宴会厅!二楼有露台,露台能看到楼下的泳池……”
程远霭拿捏着语速,酒杯点着桌面:“好像……”
砰地一声闷响,在乐声里穿插。
陆芜抿着唇,唇瓣微微向上撅着,闷声不响地踢了程远霭一下。
程远霭笑起来,她没有看向陆芜,但这笑却是冲着陆芜的。
坏坏的,清冽的眉眼晕染开一片病态的疯劲。
陆芜偏开眼,双手环胸,闷声不吭,不轻不重地又踹去一脚。
程远霭笑着,她撑着下颌,歪了头,望着手里的酒杯。她透过晃动的黄澄的酒水,望入陆芜的眼睛。
“我想起来了。”程远霭带着气音,吐出这几个字。
“……”
陆芜放下手来,她换了个动作,不动声色地朝着大理石桌靠近了点。
她的手放到了桌下,一手佯装整理发丝的动作,将耳侧的头发拽到身前,而放在桌下的手,不安分地扯了扯程远霭的裤腿。
程远霭迟迟没有说话,她只是将酒杯再一次放到了桌上。
陆芜将唇抿得更深,神情也格外的不自然。阴暗的场景里,若是认真观察,还能看见她眼底神色的变化。
拗着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做的嗔闷。
陆芜微微曲起手指,指腹在程远霭的大腿上蹭动。
—别说。
—求你。
指腹摩挲的触感微凉,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那只手的颤抖。
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
可程远霭还不知足,她觉得这样还不够。
她沉了声息,眸光顺着桌沿往下看去:“还有呢。”
放在她大腿上的手微微一僵,又颤着手缓缓地划动。
—坏。
—房间。
—一起。
程远霭嗓子眼动了动,她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下。
看向满脸失落的苏书,她沉着声说了句:“抱歉。”
“有人让我,不要说。”
话音落下半秒,程远霭身形一晃,她侧目瞥向抿着唇不露声色的陆芜。
陆芜又踹了她一脚,带着娇嗔,带着潮湿的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