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幽深的小巷内,血腥味与一种奇异的甜香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唐雪踉跄着冲入巷中,丹田处的剧痛让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那股与碧灵之间诡异的情绪连接,以及对自身性命的担忧,支撑着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
巷子深处,战斗似乎已经暂时平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只见碧灵背靠着一面墙壁,半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肩头不断渗血的伤口,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支翠玉虫笛,嘴角也挂着一丝殷红的血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琥珀色眸子,此刻也显得有些涣散,但其中却依旧燃烧着一股不屈的狠戾。
在她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四具黑衣人的尸体,死状各异,有的被细小的蛊虫啃噬得面目全非,有的则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割过一般,显然是碧灵干得。但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此刻,尚有两名黑衣人手持淬毒的短刃,正一步步向她逼近,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显然是将她视为囊中之物。
“妖女,不想死就跟我们回府!”伴随着这道如同两个铁片摩擦产生的噪音,两名黑衣人缓缓靠近,手中的短刃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碧灵咬紧牙关,试图催动蛊虫,但体内的毒素和伤势让她力不从心,连举起虫笛的力气都有些勉强。她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在迅速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冷的叱喝如同寒冰般砸入巷中,紧接着,数道破空之声响起!
那两名正欲上前的黑衣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数枚细如牛毛的钢针以一种及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射向他们的手腕和膝盖!但是所幸速度并不快,短刀飞舞间,便尽数挡下。
唐雪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的脸色同样苍白,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握着千机匣的手微微颤抖,但那双凤眸却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那两名黑衣人。
紧随其后,唐凭月也赶到了,她看到巷内的惨状和碧灵的伤势,以及唐雪那副摇摇欲坠却依旧强撑的模样,心中又惊又怒,立刻取出藏在腰后的千机匣,警惕地护在唐雪身侧。
那两名黑衣人见状,知道来了强援,而且看到那标志性的千机匣,知道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小巷的另一端。
巷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而碧灵,在看到唐雪出现的那一刻,那双原本有些涣散的琥珀色眸子骤然亮了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甚至没有看清唐雪身旁的唐凭月是谁,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唐雪身上。
“唐雪!”碧灵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慌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伤势和脱力,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碧灵不顾一切地向前扑近几步,伸出手想要抓住唐雪,那双沾染了血污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死死地盯着唐雪,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确认,“刚才我差点就^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告诉我!你有没有怎么样?!”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刚才,她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如果不是她拼尽全力,催动了本命蛊进行反噬,恐怕早已香消玉殒。而缠魂蛊的特性——同生共死——这个她曾经用来威胁和掌控唐雪的利器,在刚才那一刻,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害怕的不是自己死亡,而是如果自己死了,这个她好不容易“捉”到手的、让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兴趣”和“连接感”的“玩伴”,也会随之消逝!这种可能性,让她感到了比死亡本身更难以忍受的恐慌。
唐雪被碧灵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举动和质问弄得一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碧灵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夹杂着对某种失控的恐惧,以及一种对自己状况的过分关切。
这种关切,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唐凭月也被碧灵这反常的举动惊呆了。她下意识地将唐雪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浑身是伤、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苗疆女子,冷声道:“你是什么人?!凭依她吐血了!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碧灵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唐凭月。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雪身上,见唐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哀求和威胁:“唐雪!你说话啊!你到底有没有事?!你要是敢有事……我……”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威胁,因为如果唐雪真的出事,那也意味着她自己……
唐雪看着碧灵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琥珀色眸子,以及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百味杂陈。这个妖女,明明是她给自己下的蛊,此刻却因为自己可能“出事”而如此失态。这种感觉,荒谬到了极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丹田处翻涌的气血,沙哑着声音开口:“我……暂时死不了。”
听到这句话,碧灵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松懈了下来。她腿一软,竟真的支撑不住,向后跌坐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肩头的伤口,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唐雪,仿佛要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
唐凭月见状,心中更是警惕。她扶着唐雪,冷冷地看着碧灵:“你到底对凭依做了什么?她身上的伤,是不是和你有关?”
碧灵这才将视线从唐雪身上移开,瞥了一眼唐凭月,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她喘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依旧带着挑衅的笑容:“这位姑娘是唐姐姐的新朋友?啧啧,唐姐姐的人缘可真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关心呢。”
她顿了顿,目光又回到唐雪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和后怕:“唐姐姐,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轻点,保证不让你这么难受了。”她口中的“轻点”,指的自然是她自己不能再轻易涉险。
唐雪听到这话,心中那股无名火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这个妖女,到现在还在说这种风凉话!
小巷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唐雪扶着墙壁,努力平复着丹田处翻涌的气血和脑海中属于碧灵的混乱情绪,脸色依旧苍白。碧灵则跌坐在地上,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用那双混合着后怕、庆幸和一丝病态占有欲的琥珀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唐雪,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唐凭月站在两人中间,眉头紧锁,目光在唐雪和碧灵之间来回逡巡,心中充满了疑虑和担忧。她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堂妹与这个苗疆妖女之间的关系,绝非简单的“敌人”或“同伴”所能概括。
“凭依,”唐凭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语气中的急切却难以掩饰,“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的蛊毒,还有方才……方才你为何会突然吐血,又说她有危险?”
唐雪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却依旧不忘用眼神“锁定”自己的碧灵,心中那股无名火和屈辱感再次涌了上来。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唐凭月是她在金陵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要想摆脱目前的困境,或许还需要她的帮助。
于是,唐雪咬了咬牙,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将自己从接到任务前往扬州,到如何追踪碧灵,如何在粮仓与她联手对抗幽冥府,再到最后如何被碧灵下蛊的经过,大致对唐凭月讲述了一遍。
唐凭月静静地听着,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她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不见,唐雪竟然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愤怒,再到对唐雪处境的深深担忧,她的心情如同翻江倒海。
当听到唐雪被种下“缠魂蛊”,并且这蛊毒竟有“同生共死”的霸道特性时,唐凭月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碧灵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
“妖女!你好歹毒的心肠!”唐凭月忍不住厉声呵斥道,“凭依她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控制她!”若非顾忌唐雪身上的蛊毒,她此刻恐怕早已拔剑相向。
碧灵闻言,却只是虚弱地勾了勾嘴角,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和不屑,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伤势不轻,不宜再与唐凭月发生冲突,便没有开口反驳。
唐雪拉了拉唐凭月的衣袖,示意她冷静下来,然后对她说道:“月姐姐,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刺客虽然暂时退去,但难保不会再回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唐凭月也知道轻重缓急,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看了一眼地上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沉吟片刻道:“那些人,看手法和淬毒的兵器,不像是寻常江湖匪类,倒像是,幽冥府的作风。”
“幽冥府?”唐雪心中一动,她想起在扬州粮仓时,那些腰悬鬼面牌的杀手。难道是他们追到金陵来了?还是说,有其他势力在冒充他们,意图嫁祸?
“金陵城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唐凭月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碧灵,“凭依,你身上的蛊毒,我暂时没有办法。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先随我来,我知道一处安全的落脚点,是我外务堂在金陵的秘密据点,只有少数人知道。到了那里,我们再从长计议。”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碧灵,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至于你……哼,若非看在凭依的份上,我绝不会管你的死活!但既然她因你而身陷险境,你也别想就这么轻易脱身!”
碧灵闻言,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唐凭月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既然唐雪在她身边,她暂时是安全的。而且,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地方疗伤。
于是,唐凭月强忍着对碧灵的厌恶,先简单地为她处理了一下流血不止的伤口,然后搀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唐雪,带着这个“麻烦”的妖女,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这条充满了血腥与杀机的小巷。
七拐八绕之后,她们来到了一处位于金陵城南、毫不起眼的民居小院前。唐凭月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院门,很快,院门便从内打开,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
“大小姐!”那管事见到唐凭月,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躬身行礼。
“福伯,准备两间干净的客房,再备些热水和伤药。”唐凭月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是,大小姐。”福伯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将唐雪和碧灵分别安顿在两间相邻的客房后,唐凭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先是仔细查看了唐雪的状况,确认她除了因为蛊毒反噬而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随后,她来到碧灵的房间。碧灵已经自行处理了伤口,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
唐凭月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你最好老实待在这里,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就算拼着让凭依受些苦楚,我也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碧灵抬起眼皮,虚弱地笑了笑:“唐姐姐的朋友,口气倒是不小。不过,我现在可是伤患呢,哪里还有力气耍花样。”
唐凭月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转身回到了唐雪的房间。
“凭依,你先好好休息。”唐凭月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金陵有紫宸司的人在,所以那些人应该不敢直接冲进这里。”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现在必须立刻回去!你被那妖女用蛊毒控制的事情我一定会如实禀报门主和父亲,为你洗刷冤屈,争取时间。你放心,开仓放粮的事情,我会为你担待下来,只说是你一时糊涂,受了妖女的蛊惑。”
“至于那缠魂蛊”她看着唐雪,眼中充满了担忧与决心,“毒瘴堂典籍众多,而且无痕长老一直在研究苗疆的蛊毒,虽然那妖女说这蛊是她自创,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唐雪看着唐凭月眼中那份真挚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而危险的时刻,唐凭月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月姐姐……”
“傻丫头,我们是姐妹,不必说这些。”唐凭月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安心在这里休养,照顾好自己。在我回来之前,尽量不要与那妖女发生冲突,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我会尽快赶回来。”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和一个精致的竹筒递给唐雪:“这是‘九转还魂丹’,能固本培元,缓解你蛊毒发作时的痛苦。这个竹筒是求救信号,万一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立刻激发,金陵有不少唐门的弟子,他们看到了一定会尽快赶来。”
交代完一切,唐凭月不再停留。她知道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刻,唐雪就多一分危险。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唐雪,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这座小院。
房间内,只剩下唐雪一人。她握着手中的瓷瓶和竹筒,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唐凭月的温度,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