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外,万福楼的喧嚣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唐雪的心脏因那声久违的呼唤而剧烈地跳动着,连带着丹田内那只蠢蠢欲动的缠魂蛊,似乎也暂时安分了下来。
“月姐姐?!”
这几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斗笠的阴影下,唐雪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凤眸,此刻竟泛起了些许水光。
眼前之人,一袭淡雅的月白色衣裙,身段婀娜,气质温婉如水。她的容貌清丽绝伦,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与灵气,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杏眼中,也充满了与唐雪同样的震惊与关切。
她正是唐门外务堂堂主唐无算之女,唐凭月。
“凭依,真的是你!”唐凭月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唐雪的胳膊,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后怕,“我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打扮成这样?”
她的目光落在唐雪那顶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以及身上那略显风尘的劲装上,秀眉微蹙,眼中充满了担忧。
被唐凭月温暖的手掌握住,唐雪那颗因连日来的追杀、算计和屈辱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这是她在唐门之中,为数不多能让她感到亲近和信任的人。
唐门之内,规矩森严,等级分明。内门弟子之间,也多是竞争与戒备。唯有这位比她年长几岁、性子温婉大方的月姐姐,待她始终如一,真心关怀。在母亲苏晚雪去世后,父亲唐无为虽深爱她,却因沉浸在悲痛与天工堂的繁杂事务中,对她的关照难免疏忽。很多时候,反倒是这位并非直系血亲的堂姐,给了她难得的温暖与慰藉。
“凭依,你怎么会一个人在金陵?我听闻你接了追杀‘噬心蝶’的任务,后来便失去了消息。门中都以为你……”
她的话语顿住了,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
唐雪心中一沉。她知道,自己任务失败,又与碧灵一同“失踪”,在唐门那些长老眼中,定然是罪无可恕。
“门中现在是什么情况?”唐雪压低声音问道,目光不自觉地向雅间外瞥了一眼,担心碧灵随时会追回来。
唐凭月察觉到她的紧张,拉着她的手向雅间内走了几步,远离了门口的位置,这才低声道:“情况很不好。执法堂的无情长老平生最见痛恨唐门弟子外逃,往往都是格杀勿论,这个时间他可能已经带领弟子出川了。”
“格杀勿论?!”唐雪的心猛地一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她虽然预料到门中会有惩罚,却没想到会如此严厉,已经将她定性为了叛逃!
“所以,月姐姐你是……”唐雪看着唐凭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唐凭月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焦急:“我听到消息后,心中担忧不已。我知道你的性子,绝非传闻中那般不堪。我想,在你被执法堂找到之前,先找到你,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你向门主和各位长老解释一二。”
她此番前来金陵,确实是想在唐无情之前找到唐雪。她不相信那个外冷内热、内心善良的堂妹会做出背叛唐门的事情。她想知道真相,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保护这个在唐门中与自己关系最为亲近的姐妹。
“月姐姐……”唐雪看着唐凭月眼中那份真挚的关切,心中那块因被碧灵算计而结成的坚冰,似乎又消融了一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金陵城,能遇到一个真心为自己担忧的故人,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份意外的慰藉。
然而,她很快便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妖女。
“月姐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唐雪压低了声音,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雅间外依旧有些混乱的楼道。碧灵虽然追着紫宸司的人去了,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且,万福楼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难保不会引来其他势力的注意。
唐凭月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她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唐雪的手:“好!我知道城南有一处僻静的落脚点,是我外务堂的秘密联络处,我们先去那里!”
两人不再多言,唐凭月在前引路,唐雪紧随其后,迅速离开了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的雅间,融入了万福楼下熙攘的人流之中。
在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七拐八绕地拐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僻静小巷后,唐凭月才稍稍松了口气。金陵城鱼龙混杂,方才在万福楼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此刻总算能暂时摆脱那些窥探的目光。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唐雪,正想开口仔细询问扬州的变故,以及她为何会与那名声狼藉的苗疆妖女同行,却在看清唐雪脸色的瞬间,心中猛地一紧。
只见唐雪原本就因连日奔波而略显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血色尽褪,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凤眸中,也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与焦躁。她紧紧抿着下唇,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凭依,你怎么了?!”唐凭月心中大急,也顾不上许多礼节,快步上前,关切地问道,“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方才在茶楼与人动手伤到了哪里?”她说着,便想伸手去探唐雪的脉搏,检查她的伤势。
就在唐凭月的手即将触碰到唐雪手腕的刹那——
“唔噗——!”
唐雪猛地弯下腰,喉咙深处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甜,随即一口鲜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溢出,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凭依!”唐凭月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唐雪,声音因惊惧而颤抖,“你……你怎么会吐血?到底伤在哪里了?!”
唐雪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死死按住小腹丹田处,那里,缠魂蛊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痛苦与焦躁,正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经脉,一股股尖锐的、如同万蚁噬心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随着这股剧痛一同涌上心头的,还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恐惧、绝望与濒临死亡的冰冷!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仿佛她自己正身处绝境,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是……是碧灵!”唐雪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她出事了!很危险!”
缠魂蛊!是缠魂蛊在示警!
这种蛊虫不仅能让碧灵感知到她的情绪,反过来,当碧灵遭遇致命危险,情绪剧烈波动,甚至生命垂危之时,她也能通过蛊虫的连接,模糊地感知到对方的处境!
此刻,她感知到的,正是碧灵那股濒临死亡的绝望与恐惧!
“同生……共死……”唐雪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缠魂蛊,还有这种霸道至极的特性?!
“凭依!你快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唐凭月扶着唐雪,看着她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和痛苦扭曲的表情,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试图为唐雪渡入一些内力,却发现唐雪的经脉似乎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阻塞着,她的内力根本无法进入。
“是……是蛊……”唐雪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说一个字,丹田处的剧痛就加剧一分,那股属于碧灵的绝望情绪也愈发清晰,“那个妖女……她……她出事了……”
“蛊?!”唐凭月闻言,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虽然不精通蛊毒之术,但也听闻过苗疆蛊术的诡异与歹毒。能让唐雪这样实力的人都如此痛苦,甚至吐血,这蛊毒定然非同小可!
“是缠魂蛊……”唐雪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和脑海中不断涌现的负面情绪,努力保持着一丝清明,“她……她有危险……”
唐凭月扶着她,焦急地四下张望,这条小巷虽然僻静,但并非久留之地。“凭依,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金陵城一定有能解蛊的高人!”
“不……来不及了……”唐雪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那股来自碧灵的绝望情绪越来越浓烈,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如果碧灵死了,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这种丹田被活活撕裂的感觉,她绝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更重要的是,如果碧灵死了,那些关于金陵密会的秘密,岂不是也随之石沉大海?!
不!她不能让那个妖女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在她解除自己身上的蛊毒之前,碧灵必须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占据了唐雪的脑海。
她猛地推开唐凭月,用尽全身力气站直身体,尽管每动一下,丹田处的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她凭借着那股与碧灵之间诡异的情绪连接,以及之前在茶楼外模糊感知到的碧灵离去的方向,辨认着方位。
“凭依!你要做什么?!”唐凭月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惊骇地看着她。
“我……我必须回去!”唐雪的声音沙哑而坚定,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凤眸中,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个妖女……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说完,她不再理会唐凭月焦急的呼喊,踉跄着,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碧灵遇袭的方向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