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唐雪作势要扣下机括,她不相信碧灵会如此好心,这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谁知碧灵却不闪不避,立于舟头,任凭夜风吹拂。她唇角噙着一抹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信与不信,姐姐亲自去验一验,不就一清二楚了?还是说,唐大小姐只敢在这些小舟之上逞威风,却不敢入去深入那小小的‘龙潭虎穴’?”
激将法么?唐雪心中冷哼,但碧灵的笃定却让她心底升起一丝异样。这扬州城内,若真有如此规模的秘密粮仓,背后牵扯的绝不仅仅是一个马千九。
河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碧灵似乎失去了耐心,轻笑一声:“既然姐姐还在犹豫,那便由我带路好了。”
话音未落,她足尖在船沿处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缕青烟般飘起,几个起落间,便已没入岸边那片浓密如墨的柳林之中,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语:“跟紧了,唐姐姐,莫要迷了路。”
唐雪眸光一凝,不再迟疑,足下发力,亦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柳林深处,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腐叶的霉味扑面而来,四周静谧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极轻的脚步声。唐雪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千机匣的机括始终处于半激发状态,指尖的触感冰冷而坚实,这是她唯一的依仗。她实在想不通,碧灵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引自己来此,难道真如她所说,是为了那粮仓?还是说,这柳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她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前方碧灵的气息,那股独特的、带着一丝甜腻的异香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如同引路的灯笼。不知在着令人压抑的黑暗中穿行了多久,久到唐雪几乎要怀疑碧灵是不是又故技重施,利用这黑暗遁走。
就在她耐心将要耗尽之际,前方碧灵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一丝微弱的火光从林木的缝隙中透出,驱散了些许浓重的黑暗。
唐雪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柳枝,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微微一缩。
数座巨大的仓房如同蛰伏的巨兽般坐落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库房四周,火把林立,映照出数十名手持棍棒刀枪的护院家丁,一个个凶神恶煞,警惕地巡视着。而在这些护院之中,唐雪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曾经跟在马文才身后,当街殴打老丈的恶奴,他此刻正对着一群手下,趾高气昂的说着什么。
这戒备森严的阵势,无疑印证了碧灵所言非虚。
然而,更让唐雪背后冷汗直冒的是那几道静静坐在阴影中的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劲装,气息却远比那些护院家丁更为凝练和危险。微弱的火光偶尔跳动,照亮了他们腰间悬挂的东西——一块通体漆黑的腰牌,腰牌之上,一个狰狞扭曲的鬼面纹样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气息。
幽冥府!
唐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幽冥府在江湖上的传闻少之又少,其府主更是从未有人见过真容,传说其有朝廷背景,但是没过多久,传这些话的人就被割下舌头,惨死于家中。
唐雪手中的千机匣不自觉的垂了下来,碧灵似乎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眨巴眨巴,似乎在说:“看吧,这里可比抓我好玩多了。”
就在二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异变突发,一只夜枭不知道是否是被二人身上的杀气惊扰,发出一阵短促的鸣叫:“咕——”随即从二人头顶飞出。
“谁!”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几名幽冥府的杀手从阴影中弹射而出,直扑二人的藏身地。
而那些马府的护院家丁,则在短暂的惊愕后,发出一片混乱的叫嚷,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刀枪,如同被捅了蜂窝的蚂蜂般,黑压压地朝着这边围拢过来
“啧!”唐雪暗骂一声,但是她不愧是唐家堡新一代的翘楚,几乎在幽冥府杀手动身的瞬间,她下垂的千机匣猛然抬起,冰冷的机括声在夜色中清晰可闻!
“咻咻咻——!”
无数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寒光的钢针,如同暴雨般从千机匣中喷射而出,呈扇形覆盖了那两名急冲而来的幽冥府杀手!
当先一名杀手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手腕一翻,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光舞动,如同在身前撑起一道银色的屏障,试图格挡这密不透风的针雨。“叮叮叮叮!”一连串清脆急促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火星四溅!
“暴雨梨花针?!唐门的人!”紧随其后的另一名幽冥府杀手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和意外。他身形一顿,显然对唐门的赫赫凶名有所忌惮。
身份既已暴露,唐雪再无半分遮掩的必要!她眼中寒光一闪,趁着那名使软剑的杀手被钢针逼得手忙脚乱之际,左手从腰间迅速掏出数枚黑黝黝的雷震子,看准那些蜂拥而至的马府家丁,猛地掷了过去!
“轰!轰隆!”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柳林中炸开,火光冲天,泥土草屑四溅!那些乌合之众的家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炸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阵型瞬间溃散,场面愈发混乱不堪。浓烈的硝烟味弥漫开来,暂时阻隔了追兵的视线。
做完这一切,唐雪立刻转头就要跑,但是,幽冥府的杀手岂是泛泛之辈,那名使软剑的黑衣人挡开钢针后,脚下一点,如跗骨之蛆般再次贴上。同时,另外两名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幽冥府成员也从侧翼包抄过来,一人手持判官笔,点向唐雪周身大穴;另一人则双手各扣着数枚闪烁着诡异绿芒的菱形镖,显然淬有剧毒。
唐雪心中一沉,幽冥府的人数和实力都超出了她的预料。单凭她一人,想要在这些杀手和众多家丁的围攻下脱身,难如登天。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道翠绿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她身侧的暗影中滑出,手中翠玉虫笛发出一声尖锐的短鸣。
正是碧灵!她并没有趁乱逃走,反而选择在此刻出手!
只见她指尖在虫笛上疾点,数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形气劲射出,精准地打在那名手持判官笔的杀手手腕麻筋上,令其攻势一缓。同时,她左手一扬,一片五彩斑斓的毒雾瞬间弥漫开来,将那名准备投掷毒镖的杀手笼罩其中。
“啊!我的眼睛!”那名杀手发出一声惨叫,显然中了毒雾的招。
“唐姐姐,发什么呆?还不快走!”碧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却依旧不失娇媚。
唐雪微微一怔,没想到碧灵会在这时出手相助。但眼下已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千机匣再次喷射出数道强劲的弩箭,逼退了那名软剑杀手,同时反手一拉碧灵的手臂:“这边!”
两人身形交错,如同两道离弦之箭,向着雷震子炸开的缺口冲去。
“拦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幽冥府为首的黑衣人怒喝道,他显然没想到这两个女子如此难缠,而且那个苗女的手段也如此诡异。
马府的家丁虽然惊魂未定,但在重赏和幽冥府的威压下,依旧硬着头皮涌了上来,试图堵住缺口。
唐雪眼中寒光一闪,千机匣中机括连动,数枚化血镖呼啸而出,瞬间便有数名家丁捂着喉咙惨叫倒地。碧灵亦不示弱,手中虫笛连挥,不断有细小的毒虫飞出,钻入那些家丁的衣甲缝隙,引得他们痛痒难当,阵型更加混乱。
就在身后的几名杀手快要再次将二人合围的时候,他们看到唐雪手上再次拿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铁球,他们立刻闪身躲避,但是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出现,而是一大团爆开的黑色烟雾,黑雾迅速充满了方圆数丈的树林,而趁此机会,唐雪和碧灵终于摆脱了身后幽冥府杀手愤怒的咆哮和马府家丁混乱的呼喊。
两人潜回运河之上,随便找了个停靠在码头的渔船,碧灵毫无形象的躺在甲板喘着粗气,而唐雪则握着一块浅蓝色的腰牌,上面用机关和弩箭拼凑成了一个“唐”字。
唐门弟子本就很少在江南活动,如今扬州城内,恐怕只有她一个唐门中人。她不仅暴露了身份,还得罪了幽冥府,更重要的是,她与“妖女”碧灵一同出现,一同突围,在外人看来,她们俨然已是同伙!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般浇下,让她瞬间清醒。无论她是否愿意,她和碧灵,此刻已然被绑在了一条船上!想要撇清关系,已是绝无可能。
月光如水,倾泻在安静的渔船甲板上,映照出两人劫后余生的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碧灵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她依旧毫无形象地躺着,只是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唇色也比平时淡了几分——方才那连番的蛊术施展,尤其是催动那些能与幽冥府杀手周旋的强力蛊虫,对她而言亦是不小的消耗。她静静地凝视着身旁默然不语的唐雪,看着她紧握着那枚拼凑出“唐”字的浅蓝色腰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唐雪的目光从那枚象征着身份与束缚的腰牌上移开,迎上碧灵的视线,那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黑眸中,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被算计的恼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与清醒。
“这也在你的计划里面吗?”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从相遇到被引至粮仓,再到身份暴露,被幽冥府追杀,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步步踏入了碧灵精心编织的网中。
碧灵眨了眨略显疲惫的眼睛,嘴角却依旧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肆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唐姐姐这话,可真是冤枉死碧灵了。我不过是想带姐姐看一场好戏,谁知姐姐火气这么大,惹来了那些不解风情的杀手。若非碧灵拼着折损了几只心爱的小宝贝,怕是今夜真要与姐姐做一对亡命鸳鸯了呢。”
“哼!”唐雪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的花言巧语。她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被愚弄的怒火与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交织在一起,最终却化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唐门弟子行走江湖,向来讲究一击必中,谋定后动。但此刻,她却被逼得不得不与一个“妖女”联手。这何其荒谬!然而,退缩吗?任由那些人继续鱼肉百姓?任由自己背负着与妖女勾结的污名被唐门和幽冥府同时追杀?
不!她唐雪,即便身陷囹圄,也绝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破这深沉的夜色:“三日之后,月上中天,依旧是这个码头,等我。我们要——”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动!手!”
那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她要将这潭浑水彻底搅乱,她要让那些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碧灵闻言,眸光微闪,那丝疲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断冲淡了些许。她看着唐雪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唇角的笑意变得真实了几分,带着一丝赞赏,一丝玩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好的呢,唐姐姐。”她声音轻快,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甜糯,“碧灵这条小命,从今往后可就交到姐姐手上了。一切,都听姐姐安排。”
只是,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抹谁也未曾察觉的、复杂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