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睡吧,有事我叫醒你们。”褚方知简洁地安排好床铺和地铺上的众人。
不多时,房间里响起层叠而均匀的呼吸声。
袁安辗转难眠,睁大眼睛盯着门边的玄牝。狗崽就像睡不够似的,从昨晚就一直在睡,这还没醒多久又睡下了。不过既然它安分睡着,至少眼下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袁安轻叹一声,窸窸窣窣起身去厕所,很快又回来躺下,这次终于沉沉睡去。
褚方知挽起袖口,坐在那把被林桓筝一脚踩散、如今又恢复如初的椅子上,伏案展开皱巴巴的纸条,借着晨光将纸翻面,用笔顺着思路。自从里世界厨房和两个卫生间的情况从谢远口中得到之后,一个新的推测在他脑海中已然成形,亟待验证。
逼仄的小屋里挤了八个人,此起彼伏的鼾声让本就浑浊的空气更加窒息。他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棂。青草带着晨露的气息拂面而来,放松深吸一口,回首之时,正好撞见林桓筝仓皇闭眼的模样。
褚方知不禁莞尔,径直走到林桓筝身边坐下,挡住逐渐刺目的晨光。这人守着宝贝似的守着他,难道自己这么大个人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林桓筝在听到那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后,睫毛都不敢轻颤一下。直到很久很久,他的呼吸才重新绵长平稳。
褚方知目光再次落回纸上,思绪在呼吸的伴音中飘得更远。
这副本初始三十人,到第五日已折损近半——确认死亡五人,失踪六人,昨夜又有两人生死未卜。眼下在场的八人,加上他曾见过的两个明显不会主动参与进凶宅游戏的玩家,和之前退缩过的一男一女,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二人。除去他们之外,剩下的那些人情况完全未知。
最棘手的还是吕东云。若吕东云活着从里世界出来,眼下微妙的平衡必将土崩瓦解。
这个披着人皮面具的男人,即便之后选择独来独往,对其他玩家而言也是枚定时炸弹——没人想在应对副本杀机的同时,还要提防暗处来自高玩的背刺。
更糟的是,从谢远描述的里世界冰柜异状来看,极有可能是吕东云也进入到“她的游戏”,而且采取了和他相同的杀戮方式来完成“她的愿望”。
若那家伙回来后狗急跳墙将此事捅出去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他摩挲着写满了字的纸。
虽说背刺之人人人憎恶,但“屠戮者”的标签一旦贴上,他势必会被孤立,在队伍中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这些临时结盟的玩家,恐怕宁可拆散小队,单独去面对副本的鬼怪,也不会愿意与一个手染同伴鲜血的人同行,即便当初他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晨光越来越亮,将纸面照得几乎透明。褚方知眯起眼睛,最终得出个不甚光彩但足够现实的结论:
眼下最好的结局,就是吕东云永远留在那场血色的梦魇中;
要么就只剩——
杀之。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林桓筝身上。他知晓,只要自己开口,这个情根深重的男人绝对愿意做他手中最利的剑。
但……
视线描摹着林桓筝恬静的睡颜,它眣丽美好得如同神祇,即便是同性,也不可否认会有一瞬的心动。要他为了自己再造杀业……
褚方知垂下眼睫,在心底重重摇头。
他做不到。
“0999,买张纸,再买个砧板。”
“稀奇,宿主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
褚方知无瑕理睬这只关键时候只会看热闹的肥猫。若是被“开除”出组,林桓筝绝对会跟着自己行动,所以必须要给谢远留点什么。笔尖磨蹭着崭新的纸张,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专注地誊写着,未曾注意林桓筝再次睁开的眼睛。
凤眸里的血煞之气只凝了一瞬,又悄无声息地阖上,仿佛从未醒来。
————————
宁静意外地只持续到九点多。
随着楼上大到近乎刻意的慌乱脚步声,一分钟后,门外传来了抨击的声响。
“袁安,林小哥,都在吗?”
竟是周砥!
周砥拧了两下门把手发现门还锁着,又加重力道敲了五六下,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郁闷:“我是周砥啊,我没死!”
屋内,众人的睡意全然消散。
褚方知按住想要起身的林桓筝,走过去轻轻踢开挡路的玄牝,开了门锁。
门外,周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没等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你们绝对想不到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玄牝懒洋洋地往里多挪了两步,又趴下了,那淡定的模样完全不给周砥面子。
确实没有人料到他会活下来,周砥自己都觉得好笑:“我睡了一整晚,醒来就在阳光下了哈哈哈哈哈!”
“吕东云没动你?”谢远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难道昨晚听错了,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都听出来是周砥的声音。吕东云那厮声音明显比周砥低沉磁性多了。
“嗐,你说他?”周砥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接过褚方知递过来的水点点头道谢,“那龟孙上去就把我打晕了,我他妈现在想报仇都找不到人!”
果然进入“她的游戏”的是吕东云。
“所以你……”
“我就一觉睡到现在……反正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事就回来了。”周砥说着又拍着腿大笑起来,“可能阎王爷嫌弃我吧,哈哈哈哈!”
他平安归来固然是好事,但这又增添了变数——这会除了兴奋上头的当事人,没人觉得这只是单纯的“幸运”使然。毕竟这是个失踪几乎等同于死亡的游戏,必不可能在明显的BOSS房出现漏网之鱼。
“昨晚爬行怪没出现,而你晕在里面,也没进入游戏?”胡妍顺理了昨晚的情况。
这几乎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它们会有因果关系吗?
谢远喃喃道:“别是林哥把那怪物办挺了吧?”
众人的目光唰地转向墙角。这让林桓筝很不自在,他靠在墙角抱臂而立,脸僵得有点冷:“这剑不能驱邪。”
袁安收回目光,推了推眼镜:“先不提怪物的事,总不会是‘她’拒绝让昏迷的人进游戏吧?”
“不会,”褚方知摇头,“进入游戏后也是会昏迷的。”
“进去也会晕?那是什么游戏啊?”谢远的无心之语将褚方知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只得避重就轻斟酌着用词:“类似角色扮演,我扮演故事里的‘姐姐’,要完成‘她’的愿望。”
“是早上那个小姑娘吗?”李时通摸着下巴,“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愿望啊?”
没等褚方知回答,林桓筝突然插话:“从杀人魔手里逃出去。”
“啊?”谢远吓得一哆嗦,“难怪哥你……”
胡妍轻“嗯”了声又追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林桓筝再次替答:“让两个杀人魔自相残杀。”
“什么?!”这下连坚持不懈端着高僧架子的陈见言都变了脸色,“这难度也太……”
褚方知被林桓筝这一番胡言乱语说得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别太担心,都是我幸运值太低,你们应该不会分到这种角色。”
这一提醒,谢远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脸上写满了庆幸:“对对对,我大哥可倒霉了,他的案例不能作参考哈。”
“也是……”李时通深以为然地点着头,想到这么个帅气逼人的男子被塞进小女孩的壳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要穿裙子,唇线已经控制不能地抖成了波浪号。
褚方知默默踱步到窗边,背对着众人,却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那一张张憋笑憋得快出内伤的脸了。
胡妍几番呼吸才硬是把“幸运值到底有多低”这个非常冒犯的问题咽了回去,转而问道:“这么说,里世界二楼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能等吕东云回来了。”周砥咬牙切齿地说着,虽然一想起对方阴了自己这件事就气得跳脚,但此刻也不得不指望对方带着些有用的消息从里世界平安脱身。
没用的。
褚方知望着楼下埋骨的草地,心里再清楚不过:即便吕东云能回来,也带不回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个不断溢血的冰柜早已昭示了一切。倒是周砥的意外生还,让他捕捉到一个新的可能——
或许“杀人游戏”选择的游戏者是梦魇主人目击的“凶手”,就像他和吕东云,都曾在危急时刻“强迫”过同伴。
可惜女文青和黑胖队友是否做过类似的事已无从考证,其他失踪者的下落更是杳无音信,样本实在太少,他不好轻易下结论。眼下能做的,只有被动等待下一次梦魇游戏的开启。
关于“她的游戏”的讨论无疾而终,众人经此一轮已经睡意全无。谢远只得将话题引向昨夜一楼的异常。由于涉及太多细节,褚方知不得不回到人群中,取了纸笔对坐在椅子上的周砥说:“让一让,我要迭代一下。”
周砥乖乖起身,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脸茫然地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推理。不知不觉间,外面日头已近正午。
昨夜进入游戏的玩家,如今只剩吕东云还困在“她的游戏”里。正如褚方知预料的那样,再没有可怖的敲门声,退房时也不见“活尸”服务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佣人打扮的老妪。她僵立在玄关,枯瘦的手指绞着一方帕子,笑容和弯腰的幅度仿佛凝固的雕像。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来。
褚方知瞳孔微缩——在她脸上,他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
是游戏中那个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