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魂体比之前更凝实了些。
赵景诚把茶盏放在书桌上,这是曲霖翻箱倒柜找到的,居然还从书柜底下掏出了双筷子。可能某位叶家家主夜里发密报的时候嘴馋,吃东西时不甚落入书柜里的吧。
曲霖拧着眉头,看着墙灰从赵景诚拳头的虎口处落下,缓缓地填了小半个茶盏,赵景诚用筷子敲击碗璧,墙灰很快浮现出一层层圆圈。
在问之前,赵景诚瞟了眼曲霖,那人很喜欢藏在书柜的阴暗角落。
曲霖不明所以地看着赵景诚奇怪的举动,触及赵景诚的视线,他清浅一笑:“诚哥,需要我回避吗?”
赵景诚的目光凝在他脸上,那张面对他永远温柔的笑着的脸,总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想要再被这份独属的爱意包裹得更久一些。
“嗯。”赵景诚颔首。
曲霖:“……”
眼看着那双幽幽怨怨的眸子远去,赵景诚回首,灰眸闪过一道阴鸷的光,屋里的鬼怪很快臣服于这位年纪轻轻的术士。
赵景诚紧接着念咒后,说了句:“老祖问话,乖乖听讲,是就画竖,否就画横。”
赵景诚直接切入正题:“是你杀了梁奇渊?”
梁奇渊也就是梁长老,引起叶家内乱的源头。
管家慈蔼的眉骨往下压,露出无奈的神色,他看着生前被自己伺候着长大的家主,已经褪去了年少的稚气,出落得越发精致成熟。
这是他的家主长大后,第一次直视他,虽然是用审视的目光。
茶盏里的墙灰柔和地颤动起来,并不排斥被另一位术士问话,缓缓化出一道竖线。
梁长老的确是管家杀的,他不否认。
赵景诚内心的愧疚感稍松,虽然他有自信,在电影院对梁长老使用的问鬼术,梁长老所言必定属实,因为灵魂相连,任何欺骗他的行为,肯定逃不了他的法眼。
可万一呢?他岂不是害了管家,令其蒙冤惨死于狱中。
赵景诚吐出一口浊气,再度敲击碗璧:“是否有人指使你这么干?”
墙灰又出现一道竖线,表示赵景诚的猜测是对的。
赵景诚闭了闭眼睛:“是曲霖吗?”
再抬眼时,墙灰缓缓抖出一道横线,表示不认同。
赵景诚睁着眼睛落在墙灰的竖线上,木了片刻,心底的紧绷之意像是倏然被抽走了线,一下子散开,轻松了起来。但很快,他立即意识到不妙,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出。
赵景诚又沉声道:“是贾弋吗?”
这次管家顿了下,但终究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想。
管家越是否认,赵景诚的心便越是冷了下去,到最后,后背湿透的凉意被暗处来的风吹拂,一股钻心的冷让他蓦然清醒了几分。
其实经过这么多天,他早对幕后指使者有猜想了,不是吗?之所以多问几个名字,只是因为不敢说出心中的那个答案。
赵景诚握紧了拳头,尖瘦的脸渗出寒冰似的冷意,目光望向管家:“是我,对吗?”
不用去看茶盏中的答案,管家扯开嘴角,露出了一双带笑的双眼。
叶曲两家多年纷争,底下人却走得越来越近,有时甚至情同手足,同时,浑水摸鱼的间谍多了起来。叶景诚当初与曲霖约在一个难以设防的地点见面,其实是想等蛰伏在暗处的人动手吧?
虽然过程因他的到来而变得曲折,但那场为他接风洗尘的鸿门宴,就让他看清了叶家的暗潮涌动。梁长老之死,既让曲家在叶家的间谍少了一员大将,又让那群间谍蠢蠢欲动,露出身形,方便一网打尽。
梁长老之死到底对谁更有益,显而易见。
早在他穿进来之前,叶景诚便已经计划好了,由管家替他下手,他则可揪出间谍还叶家一个海晏河清。只是,这场博弈中,管家必然成为另一个牺牲品。
即使鬼的七情六欲比人要寡淡很多,但面对他的家主,像看见了一位从小养大的孩子,管家没有办法冷脸。
赵景诚眼睫轻轻颤动着,管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自从他回了叶府后,每一件琐事结由管家亲力亲为。
但当时他只顾着找到鬼新郎,并未察觉出异样。
目光落在管家脖颈处的淤青上,更晦涩了些许。
这人,甚至自缢而亡,以免在审问中说出叶景诚的名字。
赵景诚从书房内走出来时,黑色的发梢许久未修剪,落寞地垂着洒下一片阴郁之色,恍惚中,撞上一个坚硬温热的身体。
曲霖在外头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他紧抿着的唇,倾诉着此人的不快。
不过,在打量着赵景诚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后,曲霖神色稍霁,揽着赵景诚肩膀的手也松了几分,问:“没事了?”
由于心里藏着事,赵景诚鼻子里呼出一个软软的“嗯”,回过神来后,略有些僵硬。
这个人独当一面惯了,在人前露出软弱还会感到害羞。
曲霖揉着发酸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觑视赵景诚,抱怨:“什么嘛,诚哥晚上不睡觉,居然在地下挖了个书房里看书,我还以为往里走能通到我的寝房里呢。”
曲霖充满暗示的小眼神像吵闹的小蜜蜂,围着赵景诚绕啊绕,时不时在他脸颊上叮了一口。
赵景诚无语,冷着脸接收。
“那就真成地下情人了。”赵景诚循着记忆往外走。
“很刺激,不是吗?”曲霖兴奋地战栗。
赵景诚神情恍惚,想着如果真把地道挖到曲家……
以叶景诚的事业心,估计会先去“幽会”曲爹地,这个小白眼狼儿子若是看见爱人在种马老爹房里,眼泪能把长城哭倒吧?
*
叶家的事很快告一段落,这段时间里,曲霖偶尔因家中事务离开过几次,不过每次来,都会带一堆衣物,塞进赵景诚的衣帽间内,美曰其名:“以后来诚哥家里,就不需要带衣物了。”
共用一个衣柜,无论是在幻境内还是在幻境外,其所代表的含义都是一样的,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将衣物紧紧相贴。
赵景诚正躺在床上看贾弋发来的消息,这位得力小干将携贾家一众忠烈,帮他把家中余孽一个个清除,让他省了不少心。
赵景诚放下手机,当着曲霖摇摇欲坠的泪目,把其中一个衣柜中的衣物抱了出来,塞进另一个衣柜,而后指着空的衣柜,冷淡地说:“放这。”
曲霖嘴一憋,立马哭闹着说诚哥不爱他了,诚哥的心果然变了,他以后是不是再也无法从贾弋手里抢回诚哥了?
赵景诚送给他的,是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曲霖深吸一口气,赵景诚转眼便被宽大的怀抱虚揽着,侧面伸来一只手夺走他的手机,赵景诚一转头,曲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神色,语气僵硬:“这次,又会奖励他什么呢?”
被圈在怀抱与沙发之间,狭小的空间中两双眼眸交汇,迸发出无声的硝烟战火。
赵景诚清冷的脸上竟浮现出笑意,他轻启唇:“给他一个永远陪伴我的机会。”
这个答案是曲霖没想到的,他明显木楞了许久,忽然想到一句话,戏耍蛇供人取乐的表演者,终有一天,会被那蛇的獠牙咬出血淋淋的豁口,倒在地上,看着蛇渐渐走远,再也不回头……
*
这次,贾弋难得乖巧,约在了一个校园外的小吃街。
赵景诚下车时,墨镜几乎遮住他大半张秀美的脸,可尖瘦的下颌露出的那分引人遐想的脆弱美,却令人频频侧目,咬着耳朵切切私语,猜测这位被司机恭恭敬敬请下豪车的美男子,究竟是何身份。
赵景诚视线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周身冰冷的气息令人不敢贸然靠近。
贾弋就是在这时,手上握着两个巨大的蛋筒冰激凌,从人群中蹭进了内圈。
一只淋着淡黄糖浆的冰激凌递到嘴边,甜蜜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爆炸,方才充斥着的汗臭味一哄而散,赵景诚冷漠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赵景诚接过冰激凌,轻抿其唇角,思忖着该怎样下口,才不会破坏冰激凌球的美感。想不到,赵景诚收回目光,胡乱咬了一口,刺激的冰凉感在舌尖泛开,甜度刚好,丝滑的奶油一路滑向喉咙深处。
“好吃吧?”贾弋说,“我特地挑的,想着你因该喜欢吃这个口味。”
芒果味,他确实喜欢。冰激凌球化得很快,又是自己喜欢的味道,赵景诚也忍不住加快了食用速度。
吃得差不多了,贾弋把剩下的一半冰激凌夺来,丢进垃圾桶:“担心吃坏肚子。”
赵景诚不满地蹙起眉头,没吭声。
贾弋牵着赵景诚走入人群,两个容貌靓丽的高大男子无论走到哪都是视线焦点。被人围观中,赵景诚有些后悔在出门前特意让侍女给自己装扮一番,以前他靠朴素的打扮,明明可以完美融入人群,当一缕透明的风。
记不清贾弋多少次把小吃塞进他嘴里,赵景诚一路走下来,肚子都有点撑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逼近一所高中的大门,贾弋满足地吁了一口气,可爱的脸颊因热意泛起红晕,越发让人想抱进怀里蹂.躏,他大大方方地搂住赵景诚,如同身旁走过的一位位相伴而行的高中生。
“原来高中生活是这样的啊。”贾弋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