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笨手笨脚地给苏白束起马尾，反倒被对方指指点点：“就不能扎高点吗？”
他竭力尝试，怎么也扎不上去，发尾只能堪堪留在正中央。
——头发还鼓起一块，发带也一高一低。
苏白彻底无奈妥协了：“算了，不为难你了。”
清川上仙的实力有多强，生活自理能力就有多烂，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苏白有时都在想，如果这人不会法术是个寻常人，会不会不出一个月就把自己饿死。
仔细想想，应该还能勉强糊口。
他想起了前阵子清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搞钱的路子，还真信了，当是什么除魔卫道的委托，结果……
清川赫然站在街上，一把桃夭伞下起桃花雨，瞬间吸引大众目光。
“仙家特有驱邪花瓣，一片护一晚，十片可御魔——”清川毫不顾忌地吆喝着，“今日特惠，一片一文钱，百片打八折。”
有稍微懂点行的人凑近一看，乖乖，此等仙宝是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山僻壤的人能得到的？
花瓣卖得热火朝天，事了，清川带着苏白狠狠下了次馆子。
清川唏哩呼噜一碗面，酣畅淋漓而不失优雅，像是压抑久了再次吃到人间美食，如此急不可待。
苏白左看看右看看，压低声音：“师父父，我以为你会用其他法子赚钱呢。”
“什么方法？”
“比如，出卖美色？”
当即，碗筷被搁下，清川指指自己：“我是那种人吗？我没有，绝对没有。”
苏白合理怀疑这人真的想过。
他从回忆中抽回神智，听到那位靠着稀奇古怪的法子赚钱的偷食人间烟火的上仙，一本正经地讨教。
“回头教教我吧。”
“行啊，回头我要你亲自给我扎麻花辫。”
扎大大的麻花辫，垂在脑后，垂在颈边，还要把花里胡哨的丝带编织进去，把爱意和宠溺全都禁锢。
然后苏白催促着，一抬脚——
“嘶。”
他表情有些狰狞，愤愤地看着清川暗戳戳扶着腰小碎步走远了。
离泉底越来越近，苏白虽能明显感受到来自泉底的灼热之气越来越重，但方才合一过，眼下尚能适应。
他暗暗给自己打了气，待到赤氏魔族立下的隔水结界边，探出手去——
“师父父。”
“嗯？”
苏白噙着泪回头，手也没抽离：“我觉得我得写遗书了。”
*
另一侧。
赤明得了清川的指示，一直在盯着燕休雨的动向，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
奇怪，看着像人类，但……没系统修习过的普通人，这么能忍受魔族侵蚀？体质再特殊也不可能啊？
是因为本身就是魔族，还是因为并非生灵？
赤明从旁敲击，得到的答复只有“家里有钱，从修仙大宗买来护身的”，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法宝武器有这等功效，就连当年名震天下的创造大师都没能造出此等法宝。
这位创造大师无人知其名，世人只知道他走过人间小镇，路过魔族小城，走走停停，总会留下那么一两件宝物和制造秘方，不收任何金钱，然后不留痕迹地离去。
联通通饰品、飞快快风舟、不迷路地图……数不胜数。
倒是有传言，此位创造大师，发带与马尾齐飞扬，英姿飒爽，笑颜如花，似乎是谁家的小少爷呢。
赤明问：“你来此地之前，可曾见过其他魔族？”
燕休雨歪头，回得倒是干脆利落：“见过啊，蓝氏魔族，黄氏魔族，都见过。”
蓝氏掌诺言，黄氏掌承诺，都是有求必应到处乱窜的主儿。燕氏家族又是近几十年突然崛起的暴发户，财力闻名天下，各方各面都有渗透，和魔族仙家都有打过交道。
似乎也合理。
赤明随口道：“哦，这样啊。那你对我们魔族有什么看法？”
燕休雨脚步一顿，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都是生灵，好魔族有，坏人类也有，无需厚此薄彼。”
这便有意思了。
仙魔向来势不两立，人自然而然地趋向仙寻求庇护，魔永远是邪恶的代名词，避之不及。仙者高高在上，恶魔永遁地底。
虽然仙魔和平百载，歧视却始终挥散不去。
——就同人们想起赤氏魔族，想到的只有残暴成性，不知部族淳朴如一。
赤明摸摸腹部伤疤，眼神晦明晦暗。
彼时清川终于来了传音。
“我们到了。”
赤明如见天日感动不已：“你们终于走到了哈！三个时辰啊，足足三个时辰啊！你们就是搞一起了也不能这么久吧——”
苏白尴尬地摸摸鼻子：“嗯那个……”
清川抢答：“苏白极阴之体前往阳灵泉还是有些勉强，我给他灌输了大量灵力才给人救回来。”
“嗯嗯呐。”他顿顿又补充，“刚从鬼门关走回来呢。”
赤明狐疑着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道：“行了，既如此，就干正事吧。”
“取水一瓢，再取土一捧。用平衡衡秤砣称量，重量需得一致，否则你们回不来的。切记，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赤明解封了粘附于各自胸口的计时法术，一旦法术亮起红光，就必须立刻返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声令下，四人同时越过结界，没入刺骨或炽热的泉水。
在隔水结界生成的隔水术的庇佑下，苏白原先感知到的灼烧骨肉的痛感没那么强烈了，时间有限，不可再拖延。
他深吸一口气，于茫茫猩红的水中一寸一寸往下探着。
咕噜噜的水流从其身边滑过，阻力愈发明显。
那种水流倒灌口鼻的辛辣感没来由地出现，阴阳灵泉愤怒地排斥着外来者，恨不得倾尽所有卷起冲天水龙卷将其驱逐出去，殊不知龙卷中央，恰是暴露了他的核心。
滔滔邪气扭成旋儿，融入龙卷，离心力使然，苏白在清川的掩护下夺取这片刻的机会，当即解除笨重的隔水术，一跃而下！
土壤湿润，泉眼汩汩地冒着细小水流。
泉眼一点一滴地挤着水珠，积年累月，终于汇成浩然湖泊或江流。江流吞噬泥沙，彼此融一，滚滚而逝。
总有那么一股清流，倔强地不屈地保持自我，归于海洋。
苏白轻而易举取得了阳灵泉之壤，猝不及防被烫了手，便咬咬牙拿布缠绕手心，再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在平衡衡秤砣上。
秤砣轰然侧向一边，另一边的水珠，一滴两滴，缓慢地汇聚着。
“可能要很久。”苏白沉声。
“无妨，相信师父父。”
一小滴，一小滩……
秤砣一点一点地朝另一个方向倾斜，胜利的曙光——
轰！
阳灵泉之水骇然沸腾，温度在瞬间升到极高的点，怕是伸出手没多久就会被煮熟！
苏白愕然抬头看去，火山触怒，滚滚岩浆粘稠而下，遁入泉中。
清川怒道：“赤魔！”
守护阴阳灵泉的赤氏魔族还在努力挣扎，他们吱哇乱叫，连声道已经在拼死阻止岩浆蔓延了。
赤明传来颤抖的声音：“所以我才说……呵，只有一刻钟。”
他们这头，寒潭冰封，寒气森然蔓延，阴灵泉之水在一寸一寸地结冰，眼瞅着就要冻住泉眼了！
“加快速度，必要时挖开那破泉眼！”清川猛地展开桃夭伞，结界立下，以一伞抵万吨水压，不免吃力哼声。
“还有一点……”
胸前红光亮起，苏白当即召出扬水剑，一招破千军从天而降，嘭地一下，泉眼陡然被挖大，可水流也仅是冒得快了那么一点。
一瓢水的量还剩小半瓢！
苏白余光扫去，甚至能看见桃夭伞的结界在逐步缩小，抬头望去，伞骨都被压弯了。
清川感知到对方视线，喝道：“桃夭还没这么脆弱，专心取水！”
于是又是一招破千军，泉眼四分五裂，黑黝黝的泉口喷出滚烫泉水。
清川笑言：“破千军才学了几天，就能使成这样了，好徒儿！”
苏白连带着材料和秤砣一把塞入储囊袋，踏步震地而跃，隔水术再次敝体。
同一时刻，桃夭伞合，泉水劈头盖脸砸落，彼此谁也不让，激起千层浪。暗潮无数，几经沉浮，苏白终是在晕眩中回过神来。
——他被一把抓住手心，对方解掉了隔水术，就为了能紧紧握住。
剑灵之躯，被烧得泛红，隐隐有破裂之象。
“走，我们出去。”
平静的语调顺剑气而来，清了苏白脑中烦躁。
他们在无尽的水流中，在岩浆吞噬的前一刻，撕破隔水结界，踏步上岸。再回首，隔水结界被恐怖的猩红盘踞，缓缓冷却成狰狞的灰烬。
苏白心有余悸地喘着，第一时间扯过清川的手。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我能有什么……”
“你再抽回手我亲你了啊。”
“……”
好在，那破裂之相只是暂时的，现在已有了融合恢复之势，苏白松了一口气，忽闻耳畔传来幽幽的声音。
“那个，两位，咱传音术还没解呐。”
苏白：“！”
赤明声音越来越小：“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俩的事说出去的，哈哈，绝对不会……你们知道发生了啥吗？”
赤氏魔族齐声：“不知道，没听见！”
苏白：“……”他现在很想回到阳灵泉，找个地化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