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曾进膳食?”女人没头没脑问这一句。
李琤自从长春宫出来,又在玄光殿处理了一日的公务,只午时用膳后在内榻小憩半刻。如今天色已晚,被女人这么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腹中确实饥饿。
“不若殿下在芷兰居用过再走吧?空腹饮酒伤身,刚好吃晚膳垫垫肚子”,女人把血红酒放下托腮笑盈盈望着他。
李琤没拒绝的理由,沉吟片刻点头:“也好”。
“冬至,你去小厨房吩咐御厨上些殿下爱吃的吃食”,梁含章扭头吩咐。冬至得到命令“哎”了声,就要动身往小厨房跑去。
一边跑一边心里想,殿下从不曾宿在后院,饮食习惯根本没人知道,御厨们听说殿下驾临怕是有得忙了。
秋分却在一旁开口:“奴婢听说殿下爱吃炙烤兔肉,要不特意吩咐厨房做好端上来?”李福听到此话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
梁含章差点忘了这一茬,暗道自己疏忽,旋即点头应道:“也好,秋分有经验就麻烦你下去盯着些”。
“奴婢告退”,秋分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正欲转身同冬至一同退下,却被太子淡漠的声音叫住:“不必了”。
他眼神锐利有如一把利刃能直直刺穿人的胸膛,脸上闪过厌恶之色,掠过秋分的倩影淡淡道:
“炙烤兔肉做法繁杂耗时颇久,而今天色已晚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孤用完晚膳还得回前堂处理公务”。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来,秋分脸色一僵,眼睛雾蒙蒙的几乎要落泪,看着好不可怜,无奈男人视线自始至终没落在她身上,秋分只得讪讪告退。
梁含章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似乎发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不禁微微蹙眉。
气氛莫名冷淡下来,她清楚感觉到身边男人面色不虞。深知秋分触动男人霉头,梁含章害怕牵连到自己,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男人修长白皙的骨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打着桌面,薄唇紧抿,独属于储君的威严气势不禁让人胆寒。
李福作为场上除了殿下唯一的知情人,一边感叹秋分自己作死,一边着急娘娘的无动于衷。
殿下显然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若奉仪娘娘不开口他那张脸能冷到岁末。只消随便开解几句宽慰殿下,救一救场子,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察觉到男人身后的老太监正对自己挤眉弄眼,梁含章一头雾水,茫然无辜的眸子疑惑望着他。李琤觉察到她行为不对劲,不由问道:“怎么了?”
他一开口,老太监显然松了一口气,朝梁含章摆手示意不必忙活了。他怎就忘了娘娘在殿下心目中的分量。
提出炙烤兔肉是秋分那贱婢的事,殿下怎会迁怒娘娘呢。若真迁怒方才在门口也不会费尽心思为娘娘出头了。梁含章目光从朝自己摇头摆手的太监扫过,又回到铁青着脸的矜贵男人身上。忽然福至心灵,不由小心翼翼道:“殿下心中可是不快?”
李琤乜她一眼,面无表情:“并未”。
梁含章:“那为何……”
李琤:“孤只是对方才那自作主张的丫鬟心生不喜”。似乎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冷硬,他下意识柔了声音,“与你无干,并非对你不满”。
室内暖光柔柔打在男人脸上,为他俊美威仪的脸蒙上一层温柔。方才还清冷寂静的正堂因为他一句话而氤氲暧昧。
梁含章脸色发烫,耳尖更以不可抑止的速度一寸寸变红。她不好意思看他,垂眸瓮声瓮气:“章娘知晓”。
女人眼波如水,此刻正羞得不敢看他,偏头的当口露出那段洁白细腻的颈,圆润小巧的耳垂更是从发丝下显现出来。
李琤一瞬间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分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血红酒一饮而尽。火辣的酒在味蕾炸裂舌尖一阵发麻,方觉得好受些。
虽皇后娘娘曾言这酒不会醉人且对身子好,但殿下尚且空腹酒量一向不好,李福害怕喝出毛病小心劝道:“殿下,美酒虽好,空腹饮酒仔细伤身”。
李琤不耐摆摆手,示意无碍。
梁含章看着弓腰苦口婆心劝说的太监,忽然明白他为何多年稳坐东宫总管位置而屹立不倒了。
面对这个倔强又傲娇难伺候的主儿,李福就像一个长辈的身份在劝说着,饮酒伤身,殿下切莫贪杯。言语间恭敬不足却真情实意。李福虚长太子二十多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也许在老太监眼里早把殿下当成自己孩子看待。
李琤身居高位乃一人之下的储君,在他身边奴颜婢膝阿谀奉承的奴才多如过江之卿,可他却独独放李福在身边,也许是儿时的悲惨经历在老太监身上留下的唯一温情了。
东宫毕竟是太子居所,即便奉仪只是太子姬妾中身份最低的,她的小厨房依旧备了好几个御厨。
而今听闻殿下驾幸芷兰居,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事,小厨房的下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尽快做出让殿下满意的膳食。
晚膳呈上来时,李琤正斜坐在榻上,手里翻看着前段时间他送梁含章那几本游记。
他随手翻开一本,其余倒没什么稀奇,只是书籍记载南州的相关风物土仪那一卷,明显被人经常翻看,书页都泛黄了。
不由问道:“你很喜欢南州?”
梁含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攥着衣角的手一顿:“算是吧,妾久居长安,还从未去过那等地方,不过听闻南州植被四季常青,山清水秀,物种繁多。”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她声音突然变得欢快:“妾比不得圣人先贤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宏大志向,若此生有幸,倒真想去看看”。眼神中带着向往。
李琤被她生动的眉眼吸引,翻书的动作不由停下,旋即提醒她:“南蛮之地溽热不堪,且瘴气蔓延,身强力壮的壮汉被贬到那里尚且忍受不了,何况你这小身板?”
说着不由挑眉,奇道:“寻常官宦若是被贬到此地,不是哭天抢地便是心如死灰,鲜少如你一般非但不怕,居然还面带向往”,实在是……无知者无畏。
“妾知道,只是心里好奇嘛”,她低着声音顶嘴,小小的脸上带着不赞同,“妾虽长得瘦小,也是干过许多重活出身,寻常大汉比之确实不足,但妾的身体绝没殿下想象中那般娇弱”。否则又怎能在虎口中成功存活。
又抬头快速扫了他一眼,如同被抓包的小松鼠,岔开话题道:“殿下快用膳吧,仔细凉了”。
男人敛下神色,走到端着铜盆宫娥面前净手擦干净后,撩袍坐在椅子上,颔首道:“用吧”。
在他来之前梁含章已经吃过一顿,现在一点不饿,故而只是站在旁边准备帮忙布菜,被李琤用眼神阻止:“你坐下”。
梁含章:?
“孤用膳时不喜人在旁布菜,你不必忙活”。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乌泱泱一群人,吩咐道:“都下去吧”。
难得看到殿下愿意同奉仪娘娘单独处在一起,李福喜不自胜,手脚麻利吩咐其余人退下,自己离开时还贴心合好殿门。
“你不吃?”看着女人托腮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李琤面皮发热,忍不住问。这室内的温度着实有些高了,他想。
“妾方才已经用过了”。
李琤:“那就去找些事情干,不用守在这里”。男人习惯食不言寝不语,简单吩咐几句又止住了话头。
难道相处的时间,梁含章怎可能愿意丢下他去干自己的事儿,若是今晚二人能更近一步,最好……
她眼睛咕噜转动,突然看到旁边酒壶,想到这是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若是自己不尝一下岂非藐视天威,如何对得起慈眉善目的皇后娘娘。
况且她是真想尝尝这般名贵的酒到底是何滋味。
话不多说,她攥起酒壶往自己酒盏内斟酒,殷红似血的液体倒映出女人温婉的眉眼,她看那酒上面浮动的细小泡沫,如同漩涡一般把自己吸进去。
待反应过来,酒盏的酒已经一饮而尽,她嘬着嘴巴细细回味,除了喉咙有些辣以外,仍旧不清楚方才喝下的酒是什么味道。
看着一眨眼已经倒了三盏酒的女人,李琤视线落在她酡红的脸上阻止:“莫喝了,仔细醉酒”。
梁含章脑海一片空白不知今夕何夕,酒后明艳的眉眼更显生动,她摇头晃脑居然发现对面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不由奇道:“殿下……怎么有两个殿下?”
听她颠三倒四的话,李琤深知她是醉了,不由分说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酒盏。
没想到平日低眉顺眼的女人此刻却如同炸毛的狮子,身手矫健躲过,凶巴巴开口:“你不要抢我东西!我……我要喝!”
干净清澈又略显空洞的眸子盯着李琤,呵呵笑道:“欸?殿下又变成一个人了!”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她洁白小巧的贝齿。
李琤不耐烦扯扯衣领,再次觉得正堂温度太高了。
女人还不依不饶过来,斟满美酒的酒盏递在他嘴畔诱哄道:“殿下,喝”。声音软软,李琤如同踩在棉花上。
明知道她已经醉了,明知道她神志不清说的是醉话,李琤还是鬼使神差张开嘴巴就着她手将血红酒一饮而尽。
他的薄唇变得嫣红,尚且有水珠沾在上面,水色的红唇看着十分糜/艳。梁含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口干,喃喃道:“殿下,你长得可真好看”。
话音未落,女人喋喋不休的嘴唇贴上男人殷红的艳唇,略显尖利的贝齿细细啃咬着,声音隐没在二人的口齿间。
李琤陡然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