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子厉行节俭,东宫游廊路上的灯烛都比寻常世家大族的少且晦暗许多,他走在小径上,往前一拐就是前堂自己一直居住的地方了。
却鬼使神差在路口处停下。
他望向那条通往后院的路,此时晚风渐起,红灯笼的烛火在风力作用下摇曳,洒落一地碎光。
他脚步顿了片刻,旋即吩咐身后的李福:“你去把母后赏赐的血红酒送到芷兰居”。
李福嘴唇动了又动,在主子淫威的压迫之下,依旧忍不住道:“殿下,娘娘让您亲自送到奉仪手里,您这样可是违背娘娘的意愿” 说完立马闭上嘴巴,头颅几乎垂到地上,日常扮演乌龟。
李琤挑眉,假意训斥:“你这刁奴,孤记得清清楚楚,母后并未说此话”。
“殿下,虽娘娘并未言明,但字里行间就是这个意思,否则您如何跟奉仪一同小酌?”见男人似有松动之意,李福继续煽风点火:
“昨晚一同夜游,说不定奉仪心里就千盼万盼,眼巴巴盼着殿下来呢。殿下若不去,奉仪娘娘一直等下去可怎生是好?”
“这……”
“殿下就别这啊那啊的,听奴才一句劝,亲自送到奉仪手里吧”,李福知道殿下心里其实是想去的,只是拉不下来面子。
“好吧”,李琤颇为无奈叹息一声,踌躇片刻,终于抬脚往芷兰居而去:“孤去看看她睡了没有”。
“天黑路滑,殿下仔细脚下,奴才上前给殿下引路!”
老太监扭着笨重的身躯往前带路,看到他动作笨拙险些砸碎了酒,李琤恨不得踹他一脚:“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再如此长下去不注意控制饮食,孤便罚了你的俸禄”,男人精准抓住太监命脉,李福闻言几乎吓得跳起来:
“殿下,不可啊!奴才兢兢业业伺候在殿下身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可怜可怜奴才,要罚您下令打奴才三十大板奴才也绝无怨言!只是不要罚奴才的俸禄啊!”老太监视钱如命,哭嚎得痛心疾首。
李琤不耐烦看他这副样子,皱眉哼声:“那就把你身上这团肥肉减下来!一应大小事物孤都带你在身旁,如此肥胖成何体统?往后东宫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奴才定会铭记在心”,李福听到不用罚奉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于减重啥的,先应下来再说吧。
走到芷兰居时里面果然亮着烛火,门口还坐着两个丫鬟,不知在议论什么,远看上去二人脸上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
“到东宫多久了也不见殿下来后院瞧她,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依我看殿下早忘记后院还有个奉仪娘娘了!殿下贵为人君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为负责任才把她接回东宫,哪会看得上她这个乡巴佬?还闹着要吃这吃那,真难伺候!”夏至在一旁冷声附和。
李琤就站在院子树下的阴影里,院子的灯光昏暗,那两丫鬟丝毫没发现他。从李福的角度却能看清殿下听到丫鬟对话时脸色那一刹那的寒冰。
啧啧,这俩丫鬟非得往枪口上撞,遇到他还好,如今让她们遇上了殿下,自求多福吧。
“你们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拔了你们舌头!”秋分气势汹汹从里面走出来,两手叉腰怒视着二人。
“姐姐,我就是心里烦,还不许我们说两句啊?”春分率先低头,软下声音道:“好姐姐,我们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每次都说不敢,你们哪次改了?”秋分竖起眉头继续训斥:
“娘娘到底是娘娘,她性子好不计较,不代表着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你们!胆敢如此议论小心我告到李公公那里,看他怎么罚你们!到时候,你们可就自求多福吧!哼!”
本以为这次像往常一样随便认个错就能揭过,没想到秋分不依不饶,夏至不干了,冷声怼道:
“姐姐好大的威风!口口声声说要将我二人告到李公公那里,知道的以为你是大丫鬟替主子主持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当芷兰居的主子呢。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姐姐是不是以为自己颇有姿色,也想当东宫下一位奉仪?”
“还是说,想当东宫后院的主子?”
“你!”秋分怒不可遏,正欲理论一番,李琤已经从树下走出来,俊美的面容布满寒冰。不知在旁边听多久了。
春分夏至二人脸色骤变,仿佛见到了鬼一般不可置信。殿下……殿下怎会在此?!手忙脚乱哆嗦着身体跪地:“殿下万福……”
“殿下,娘娘刚用完膳,要不要奴婢进去通禀一声?”秋分在其余二人衬托下显得尤为热情。
李琤没理会地上跪着的三人,径自往内行去,微凉的晚风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这两个刁奴,拖下去杖毙”。
语气平静得好似在吩咐今晚吃什么。
春分二人听到殿下吩咐,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方才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殿下只是刚来并没听到什么。如今殿下下令要将她们杖毙,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二人惊慌失措,脸色瞬间被吓得苍白,泪流满面哭泣求饶:“殿下!奴婢错了求殿下饶命啊!殿下!”额头砰砰砰磕在地板上,很快便血流如注。
梁含章此时才听到外面情况不对劲,忙放下东西赶出来,却看到门口站着有如神祇的男人。
“殿下,您怎么来了?”她大吃一惊。
往常春分夏至二人也经常明里暗里讽刺她,梁含章心里虽气却不能怎么样。论理来说她只是个小小的奉仪没有什么实际权利,连秋分都不能耐她们如何,她又能怎样?
且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本就是胆小怯懦的,若是雷厉风行处理了两个丫鬟,形象可就立不住了。
因而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默默忍受着二人。平心而论,春分夏至这两个丫鬟本心不坏,就是太过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肆无忌惮下去总会自讨苦吃的,梁含章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的报应来得这般快。
李琤走到她身前,低下头看着她眼睛,眸光逐渐变得温柔:“母后让我给你带点东西,闲来无事孤便亲自给你送来”,说着语气陡然一变: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竟敢妄言主子,真真岂有此理!孤已命人将她们拖下去杖毙,你不必管此事”。
说着就要拉她进屋,被女人小心挣扎开,闪着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祈求道:“殿下,她们也是无心之过,殿下若不就饶过这一回吧?”
“有一就有二,若孤今日轻拿轻放,往后还不知做出如何过分的事!”他架着眉毛怒目而视:“况这两个奴才说话尤其难听,若孤再不整治一番,这东宫上下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吩咐站在旁边那两个太监:“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奴才遵命!”太监们得到指示,手脚麻利拖起地上跪着的人。
“娘娘,求求您救救我们吧,奴婢真的错了!”夏至二人朝梁含章哭喊着,形状可怜。
“竟还有脸向你们娘娘求情?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李琤负手而立,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可熟悉他的人知道,殿下此刻已怒极。
“殿下……她们固然有错,但是杖毙会不会太重了些?”女人温柔似水,即使现在心急如焚声音依旧是软软的,她抓着太子的手道:
“要不就打她们十大板长长记性好了,臣妾昨天还在殿下送的书里读到这样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们已经知道错误,殿下何不给个改过立新的机会?”
“况且殿下是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国祚的,若此事传扬出去,朝野上下必定对您颇有微词,这实在得不偿失”。
女人温柔的嗓音顺着晚风轻轻吹到他耳朵里,李琤的愤怒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杖毙确实不妥。但是若不给点重罚,怕是镇不住这些魑魅魍魉。
他沉声道:“既然娘娘替你们求情,孤也勉为其难放了你们。只是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拖下去打三十大板,打完再回到娘娘这里谢恩”。
“多谢殿下!多谢娘娘大恩!”即使三十大板对两个女儿家依旧是极重的刑罚,可如今已经从死刑变成罚刑,这二者区别巨大。春分二人丫鬟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你们要记住,这次是娘娘救了你们,往后更要小心伺候。如若下次再让孤听到你们哪个在嚼舌根子,就不是三十大板那么简单了”,李琤神色一凛,既是在教训丫鬟,也是在为奉仪立威。
“奴婢遵命!”整个院子的下人纷纷跪地。
梁含章扬起小脸冲身边男人笑,双手抱着他胳膊高兴道:“多谢殿下!”经过昨晚夜游的发酵,二人的关系已熟稔不少。
李琤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微弱体温,方才那丁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揉揉她毛茸茸的头顶笑道:“不用谢,这是你院子的丫鬟,如何处置该你来决定”。
揉下去那一瞬间,显然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梁含章万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上手。
李琤更是想不到,他只是觉得女人这样子有些可爱,没想到鬼使神差居然揉了她的发顶!
就在他神色尴尬想要缩回手那一瞬间,梁含章预判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下巴轻轻一递,脑袋差点拱到对方怀里。
李福在身后简直要酸掉大牙。
“进去吧,这里风大”,男人拉着她的手进入屋内。
“殿下,您方才说皇后娘娘让您给我送东西,是什么东西啊?”小女人不由得歪头问,一脸好奇。
李琤朝身后示意,李福顺势将手里的檀木盒子打开轻轻放到奉仪面前。
“这是什么?”梁含章好奇拿起琉璃酒盏放在手里左看右看。
“酒盏里装的是血红酒,应是颜色如血而得此名字。听母后说是外蕃进贡的,喝了对身体大有裨益,孤也不甚熟悉。”
“要不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