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嫣缓缓睁开了双眼，秦束沅就站在她的病床前，表情冷冷的，与生俱来的高傲不曾被时光泯灭一丝一毫。
程芷嫣有些恍然，她......究竟是高中的那个秦束沅，还是在读大学的那个？
她一头卷发，妆容精致冷冽，穿着透着成熟女人的干练，像来谈判的商务人士。
程芷嫣明了。
她的眼中逐渐蓄满泪水，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溜下去，直扑进秦束沅的怀里，她拉着她的衣角，神色迷恋，不禁呜咽起来。
秦束沅的身后灯光很暗，棠希文悄然站在暗处，如此的令人忽视。
棠希文的眸子紧盯着她们接触的地方，横生出一股躁欲之感，就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霸占，却无可奈何，她不能跟一个有精神问题的受害者计较。
秦束沅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抓住程芷嫣的肩膀，让她和自己保持距离。
察觉到秦束沅的疏离，棠希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只一瞬。
程芷嫣还沉浸在重逢的欣喜中，她感动又深情地凝望着秦束沅，同时也扯住了她的手臂，衣角皱起几道痕迹，很乱。
“你是来接我的吗？”
“我等你好久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梦到你的。”
甚至连现在，程芷嫣都要怀疑自己在做梦。
秦束沅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程芷嫣扬眉，随即喜笑颜开：“你不用跟我道歉，只要我们以后在一起，从前发生过什么，不重要的。”
秦束沅回头看了棠希文一眼，对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在一起......”秦束沅沉声重复那三个字，却是对棠希文说的。
棠希文心里一丝抽痛，涌起酸涩，宛如吃了一口青柠。
那晚回家后，她看到了秦束沅官宣恋情的v博，照片上的人是她，她们一起在古镇拍的，色调被调暗了。
学校里也有风言风语说她跟秦束沅复合了。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承认，她越发觉得，恋爱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她不乐意活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
这件事谁也没有提，棠希文就顺其自然下去了，主打一个不回应。
可是现在呢，瞧见程芷嫣这个爱慕劲儿，棠希文真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
程芷嫣脸上挂着两行眼泪，认真道：“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
棠希文闭了闭眼，敛气屏息，暗暗扣住袖子，一会将袖子上的扣打开，一会扣上。
“嗒。”
“嗒。”
“嗒。”
......
秦束沅斜对着棠希文，漂亮的眼睛没有神采，余光全在棠希文那儿。
她吃醋了？
还以为她有多慈悲呢。
秦束沅拎起程芷嫣的爪子，挪到空中，放下了，后退一步，和她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郑重道：“韩韵说的都是真的，当年你跟我的那些聊天记录，是我故意泄露出去的。”
“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就是为了......让你被那些人讨厌。”
程芷嫣怔住，脑子嗡嗡作响，韩韵的声音在耳边转来转去。
“她不喜欢你，是她害的你。”
“你怎么还喜欢她呢？她在伤害你啊！”
程芷嫣捂住自己的耳朵。
秦束沅那句：“对不起。”
太轻了，轻到不能飘进程芷嫣耳里。
程芷嫣浑身颤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把眼球涨破。
她张着嘴巴，嘴皮往里用力地翻着，扯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可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她的痛苦如此诡异。
棠希文向来容易对弱者心软，她将方才的醋意抛之脑后，挡在了程芷嫣和秦束沅中间。
她想，学姐的话或许刺激到程芷嫣了。
“你先出去吧。”她转头低声说。
秦束沅“嗯”了一声，关上了门。
棠希文拿出包里的矿泉水，递到程芷嫣嘴边。
程芷嫣颤颤巍巍地端起矿泉水瓶，仰头喝。棠希文握着水瓶底端，防止她灌得太急呛到。
她扶程芷嫣去床上坐下，程芷嫣的身子一直在抖。
“要我去叫护士吗？”棠希文轻声问。
程芷嫣猛地握住棠希文的手，狐疑道：“我刚刚看到秦束沅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棠希文突然觉得她好可怜，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这得病得有多重？
“不是。”棠希文说。
程芷嫣捂着脸哭嚎，棠希文去给她拿纸，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不过分，她会尽量答应，作为对之前的弥补。”
秦束沅倚在斑白的墙壁上，薄唇微动，她在学棠希文说话。
站在外面自然是听不到里面的人说什么的。
可她就是知道，棠希文会说什么。
秦束沅是笑着说的，可这个笑的弧度太小，配合着嘴上的动作，相当古怪，她低垂的眼透出几分邪气，恶意得逞，心情变态，且愉悦。
不是她做的。
真是她不小心的。
故意把聊天记录给别人看，不过是韩韵的揣测。
她对棠希文撒谎，也对程芷嫣撒谎。
前者是为了试探。
而后面那个......恶意中伤。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很讨厌，讨厌的人一个劲儿地喜欢她，想站在她身边，妄想接近她。
那让她感到恶心。
地上多了十几个纸团，像葬礼上的白花。
它们上面的人，终于止住哭声。
程芷嫣如梦初醒，仿佛从高中时代走出来了，她较劲地说：“那就让她跟我在一起吧。”
棠希文抿了抿唇，温声道：“这个不行。”
程芷嫣怒目而视，尖声道：“她不是要补偿我吗？要弥补过失，就得拿出诚意！你看她把我害成这样，让她跟我处个对象有那么难吗？”
棠希文好脾气地跟她解释：“她有女朋友了。”
程芷嫣撒泼道：“那她就分手呗！”
棠希文说：“可是就算分手，她也不会喜欢上你啊......喜欢这种事情，很看感觉的。”
程芷嫣摇着头，癫狂地笑着：“谁说她不喜欢我了，她可喜欢我了，只是她不承认，以前她考第一名，我考第二，我们关系可好了。”
棠希文觉得跟程芷嫣说不通了，无奈道：“那我叫她进来，你看她答不答应？”
秦束沅被棠希文叫进来，冷漠地拒绝了程芷嫣的要求。
程芷嫣抄起枕头朝秦束沅扔过去，秦束沅也没躲，任凭枕头砸到她小腹上，又落到她鞋子上。
棠希文默不作声地捡起枕头，拍了拍上面的灰，放在一边。
程芷嫣不管不顾，喋喋不休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秦束沅和棠希文对视，眸中无悲无喜。
你看，根本谈不拢。
棠希文只好对程芷嫣说：“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你不准走！”程芷嫣忽然跳下来，从旁边勒住秦束沅的喉咙，和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棠希文急忙去分开两人：“程芷嫣，你松手！”
程芷嫣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手臂死死勒住秦束沅，像要把她勒死。
秦束沅也不反抗，脸越发涨红，安静地看着棠希文在那儿着急。
程芷嫣的手像胶水一样粘在秦束沅身上，根本分不开，棠希文急得泪水打转，还要一边大喊：“护士！护士！来人啊！”
秦束沅抬起手，泪水落到她白皙的手背上，她望着那滴晶莹，有些迷恋。
你很害怕吗？
害怕我受到伤害。
她的手背放在泛白的嘴唇边，她舔舐了棠希文的眼泪，她快要窒息了，连一滴泪都吞不下。
两名护士在棠希文呼喊声中仓促赶来，三个人合力拉走程芷嫣。
棠希文抱住秦束沅，她看到她紫红的脸，脖子上醒目的勒痕，嘴一瘪，低声哭起来。
她干了好错误的一件事，承担后果的是她最爱的人。
“别哭了。”在程芷嫣的嘶吼中，秦束沅轻声安慰道。
秦束沅的心脏跳得厉害，眼神有些迷茫，她形容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的心被装进一个叫感受的盒子里，像一个球一样，弹来弹去，弹得她心神不宁。
她觉得那个盒子里面其实有很多东西，它们无声又叫嚣，它们想冲出来。
想哭。
为什么要哭？
心理咨询师说：“这是难受。”
秦束沅鲜少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难受？”
心理咨询师问她：“你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
秦束沅说：“不记得了，以前好像没有这种感受。”
心理咨询师鼓励她：“你仔细想想，从你有记忆的年纪开始。”
从她有记忆的时候......
是那个保姆。
幼儿园的测试，她没能拿第一，父母训斥了她。
于是下一次考试的时候，她撕掉了第一名的卷子，老师问她为什么撕别的小朋友的卷子啊？
小孩在旁边哭唧唧的，小沅天真地说：“因为我是第二名，没了第一名，我就是第一名了。”
老师笑嘻嘻地说：“这是不对的。”
不过老师觉得她的想法幼稚又可爱，并没过多责怪，随后她将这事儿告诉了小沅的家长。
小沅被罚了好几天不吃晚饭。
一天夜里，保姆田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拿了一块巧克力给她。
秦禾川发现了女儿嘴角的巧克力渍。
随后，田阿姨被秦禾川怒斥一顿，命令她当晚收拾铺盖走人。
田阿姨走的那个晚上，小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缩在桌子地下，缩成一团，仰望着黑色的桌板，心里闷闷的，她咬着嘴唇，手指在膝盖上划来划去。
划来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