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希文迟钝地伸出手,像摸到了烫人的火石,一下退了回去。
韩韵既然知道她跟学姐的关系,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
棠希文猛然回神,韩韵一下猜到她说的是学姐,语气那么肯定,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棠希文怔怔地望着她,七上八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直觉捕捉到很多细节,正在她脑子里打架。
韩韵将她的心思收进眼底,微笑又贴心地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是我的电话,相信你很快会打给我,我要告诉你的,不只是你同学的事。”
棠希文拿着那张写有韩韵电话的纸条,心情复杂,回了寝室,她将纸条放进了书包。
入睡前她想起几年前的那件事,那个晚宴。
那时候学姐做了什么?才会说出,“我好像用钱害了人”。
棠希文深深吸了一口气,辗转难眠,她以为撩开了她的面纱,不曾想,只看到了她美丽的皮囊。
又有一个声音大吵。
发小又怎么样,你都没听学姐提起过这个发小,小时候的朋友不代表长大了关系也好。
人家说两句,你就信了?
而且哪有发小私底下找人家女朋友,说朋友坏话的?
去问吧,再不问你脑子真要爆炸了。
棠希文起床喝了一口凉水,冰冰的液体滑进喉咙,直通胃部,燥乱的心情渐渐平复。
她又轻手轻脚地打开书包,拿出韩韵留的电话,撕碎扔垃圾桶了。
第二天没早八,棠希文难得取消了早上的闹钟,多睡会。
“啊啊啊啊!”
“有人要跳楼。”
张晓的尖叫声震醒了一寝室的人。
棠希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没听真切张晓说的什么。
尹冰也醒了,像只海豹一样扬起脖子,问对床上铺的张晓:“谁要跳楼?”
“谁要跳?在哪跳呢?”
听到“跳楼”俩字,棠希文的心脏抽了一下,拿起墙上挂的衣服开始穿。
张晓不耐烦道:“别催别催,只有照片,我还在看评论。”
棠希文提起鞋子,两只脚一下踩进去,也顾不得这样穿鞋会把鞋后跟弄坏了。
“冯榆,你们认识吗?哦哦哦!前几天,论坛上那女的,诶,不是你们同学吗?”张晓开了一根火腿肠,津津有味地吃着瓜。
尹冰诧异地看了棠希文一眼,两人对视,棠希文的眼神有些沉肃。
她系好鞋带:“张姐,你看到她在哪了吗?”
宿舍楼顶楼,天台。
冯榆扒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脚踩着一根板凳,腿一蹬就能越过栏杆跳下去。
九楼的高度,不把人摔死,也能把人摔残。
近水楼台先得月,门口乌压压一大片人,全是这栋宿舍楼来看热闹的,不少冯榆一个学院的同学。
冯榆在学院人际关系不好,没人来劝她,举着手机录像拍照的倒是一大堆。
出于良心和责任,有几个班委和学生会的女生给辅导员发了消息,打电话通报冯榆的状况。
辅导员急得从办公室飞奔,路上扭了脚,爬起来继续朝宿舍楼跑。
飞奔上楼的还有棠希文。
她第一次敢伸手扒拉人,从人群外围挤进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见冯榆还站在凳子上呢,稍微安了点心,大口大口地喘气,刚才跑得太急了。
冯榆滔滔不绝地控诉着“你们”。
具体是谁也不好说,反正是你们。
我不就说了几句别人的闲话吗?你们就把我当汉奸一样对待?
你们私底下就没讲过别人的坏话?有什么资格对我群起而攻之。
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自己生活过得不如意,就在网上把怨气撒到别人身上。
真有女同学被人偷拍和性骚扰的时候,不见你们这么正义啊!
你们是不是就想要我死?
好!我今天就死给你们看,但你们记住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今天到场的和没到场的人,都是杀死我的真凶,你们这群杀人凶手,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冯榆踮起脚,无声地凝视着遥远的地面,回头决绝又愤恨地看了那些人一眼。
人群中,她看见了一个人,目光微闪,说不清是恨意还是遗憾。
“冯榆!”棠希文的喊声拉住了她的脚。
冯榆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背着身问:“你还想说什么?”
棠希文说:“对不起。”
她还是说了这个三个字。
有人在录像,学姐之后会看到,这一吼让她成为全场的焦点。
她都知道。
但她必须这么做。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冯榆跳下去,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五年之后,她和学姐都不会在意冯榆做了什么。
但如果棠希文沉默地看着她跳下去,她一辈子都会后悔。
生命从来都不渺小,它是鲜活又可敬的,棠希文比很多人都清楚,顽强地活到十九岁,多么地幸运,多么地宝贵。
有什么坎是迈不过的呢?
冯榆才十九岁,她也才十九岁,又不是滔天的罪过,无论谁对谁错,都有重来的机会。
冯榆要一个道歉,她要在网上攻击她的那些人,给她道歉。
别人做不到,但棠希文可以。
只是一句对不起,或许能挽救一条生命,棠希文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冯榆嘲讽地笑了笑,她麻木的目光扫过人群,有紧张惋惜的,有期待的,有嬉皮笑脸的。
最后道歉的,竟然是棠希文吗?
她要她的道歉做什么?真是太好了笑,她了解棠希文啊,她又不会去论坛上说那些话。
冯榆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跳楼。
她被逼疯了,睁眼就觉得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同学老师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很脏的人。
她被记过,被唾骂,别人都说她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
她受不了了,她想来跳楼,是真想跳,跳下去一切就跟她无关了,不管她做过什么事。
可是棠希文。
你为什么要来跟我道歉啊?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不是所有人都想我死的。
冯榆握紧了栏杆,脚趾抓着鞋底,犹豫地看着楼下。
辅导员来了,她打通了冯榆妈妈的电话。
冯榆听到妈妈的哭声,听到辅导员说,有什么事情,她们可以一起解决,你还年轻,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都会过去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跳了下去。
凳子歪斜地倒在地上,冯榆也摔到凳子一边,辅导员飞奔过去,抱住了她。
秦束沅喝了一口咖啡,将咖啡杯缓缓放在餐桌上。
她的另一只手播放着冯榆的跳楼视频。
“对不起。”
熟悉的声音在她眼前滑过,她心底升起一丝不悦,躁动的神经和它搅在一起。
秦束沅看着棠希文打来的电话,勾起一抹笑,冷冷的。
“学姐,你在哪?”
她终于要问了吗?
秦束沅感到一丝激动的紧张,一只手不住地在餐桌上漫无目的地划着。
“密码是你的生日。”她挂断了电话。
棠希文的话梗在喉咙里,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学姐在哪?
棠希文记得今天她应该有课,可听那边的声音,实在安静。
她坐公交赶到她家小区门口,一路小跑着进了电梯。
大门换成了电子锁,棠希文想起她的话,输入自己生日。
门开了,家里空无一人。
桌上放了几个口袋,一张纸。
上面写着:换上,然后来找我。
棠希文收到一个定位,地点在绵山。
她从那些口袋里拿出新的运动鞋,登山服,遮阳帽和太阳镜。
鞋子和衣服都无比合适,柠檬黄的颜色,棠希文穿上朝气活力,不过要遮住眼里的忧郁。
秦束沅带着登山棍,背着一个背包,里面放了很多东西和一把刀。
绵山人烟稀少,处于一个公园的后面,地很烂,无人看管,常年失修。
路边长出的野树枝往道路上伸展,形成一道道荆棘之门,只有登山爱好者,才会选这种偏僻的路径走。
奶奶是在秦束沅五岁的时候过世的。
她住院的时强烈要求把秦束沅留在身边,却被爷爷否决了。
是秦束沅的妈妈为她争取了一天陪在奶奶身边的机会。
小沅坐在奶奶旁边,手里捧着一本故事书,儿童稚气童真的声音萦绕在病房里。
奶奶安静地听着,护工送来一杯可乐。
“这是给小沅点的。”
小沅开心极了,她爸妈从来不让她喝可乐,没想到没见过几次的奶奶,竟然给她点了可乐。
“谢谢奶奶。”小沅乖巧地喝着可乐。
心想:奶奶要是能活久一点就好了。
奶奶慈爱地看着小沅:“沅沅给奶奶读了这么久的故事,奶奶给沅沅也讲一个,好不好?”
“好。”
奶奶讲的故事好奇怪,什么上帝,魔鬼,惩罚,地狱.....
小沅听得一头雾水,这个故事里面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人。
为什么那个人被判了罪呢?
老师说犯法的人才会被判罪啊。
那怎么赎罪呢?
奶奶闭着眼睛,慢慢道:“首先,有要诚心。”
诚心是什么?
奶奶说:“诚心就是,做一件有点难的事情,证明你下定决心赎罪了。”
然后呢?
然后奶奶也不知道了。
奶奶逗你玩的呢,哈哈哈......咳咳。
“沅沅要记住奶奶说的,还有啊,不要告诉你爸妈,爷爷,和任何人。”
小沅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