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掌柜抱着镜子,发出阵阵惨叫。
等他换气的功夫,身后的惨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侯夫人和一众丫鬟伙计捂着脸,也叫成一片。
博裕医馆所有人,眼睛发红,脸上都鼓起豆大的脓包!
那些脓包发红发硬,比蚊子叮的大了三五倍,与此同时,屋中发出阵阵臭味。
侯掌柜手中的镜子掉在地上,惊骇地看着跑来跑去的下人们,感觉气都喘不上来:“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侯夫人跺脚道:“还有哪个啊,就是那个……”
前两日也有一些人来看过病,严重一点的,脸上是同样的肿包,同样的双目赤红,同样发臭的怪味……
侯掌柜本就胆小,看见蚂蚱都要蹦三尺高,眼见自己是活不成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过了片刻,他忽然就地弹起,胡乱道:“出去……出去看看,想想办法,总有办法的。”
刚跨出门,那股又腥又臭的味道居然在院中也很浓烈,慌忙退回,喃喃道:“不行,出去也危险……危险,死也要死在家里。”
他抱着头想了想,又跑出去:“死在外面比死在家里好,至少有人收尸!”
侯掌柜带领十几个家眷奔出博裕医馆的大门,这才发现,街上早已乱套了。
这附近一百多米全是医馆,大清早尖叫声此起彼伏,各家都跑出一堆人,头上都顶着密密麻麻的红包,瞪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恐怖至极。
黄西银、秋掌柜等掌柜们被四处乱窜的伙计们挤得东倒西歪,几人一打照面,都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也……”
秋掌柜颤声道:“想不到这瘟疫这么厉害!”
黄西银怒道:“这是要绝我骄人巷!”
侯掌柜撒腿就往九尺潭跑。
黄西银喊道:“你干嘛去?”
侯掌柜哪里听得见,后面乌泱泱一群人以为有什么办法,跟着一起往九尺潭跑。
九尺潭大门敞开,聂小裳早等在门口,等他们跑近了,把门“慌忙”关上,谁知差了一点,人群将大门死死拽住,双方僵持不下,一条门缝里攀上几十只指头。
侯掌柜趴在门上,扯开嗓子隔空央求:“聂掌柜,董掌柜!那个病,你们到底有没有解药……你们不能没有啊!”
二熊三熊和东来从里面拉着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聂小裳站在门里,假装没听见,隔着门远远的大声道:“你说什么???”
侯掌柜:“我说!你们九尺潭出了名医,怎么可能看不了,一定有办法,你千万要救父老乡亲们啊!”
聂小裳这才往门口凑了凑,一见之下,“大惊失色”:“你们……你们都染上那个怪病啦?!”
九尺潭门口到处是麻子脸,又大又红,侯掌柜的夫人应三娘气得哭爹骂娘,聂小裳“又惊又慌”,扬声喊道:“你们都退后,退后!这个病传染起来不得了,别害了街坊邻居!我已经禀告知府大人了,感染者一律送进隔离营,待会儿官兵就要来抓人啦!”
侯掌柜在骄人巷开医馆三十几年,走过的路比别人吃过的盐都多,一听之下,骇然失色,跺脚道:“聂掌柜啊,可不能啊!关进去就是等死的!前些年瘟疫死了一万多人,都是这么死的!而且我们不能走啊,我们还要和你一起制药呢!”
聂小裳:“……制药,制什么药?”
侯掌柜:“昨天你说的,揽翠园!大家一起研制解药的,你忘啦!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聂小裳远远喊道:“当然不算数啦!昨天你们没感染,今天感染了,谁还敢吃你们配的药,不——算——数——”
侯掌柜一蹦二尺高:“骄人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进退,共患难,昨儿咱不是讲好了嘛!”
聂小裳道:“昨天和今天它就不是一个太阳。情况不允许,你们赶紧回家找药吃吧,兴许还有救,别把九尺潭也传染了。二熊!”
二熊大叫:“一、二、三,关门!”
门外那群人一阵骚动,拉得更紧了,生怕门真给关上。黄西银见九尺潭是这个态度,再也拿不起什么架子,生硬道:“你说得对!昨天和今天的太阳就不是一个太阳!昨天我们不同意,今天同意了!我们都同意共同制药!”
聂小裳道:“好!那你们赶紧回去研究吧!”
黄西银没想到她这么爽快答应了,隔空喊话:“那银子……你说赞助我们五成的。”
聂小裳作惊讶状:“我说了吗?我说的是九尺潭缺钱,让你们赞助五成。”
黄西银气绝:“你你你……!”
二熊吼道:“关门,关门!臭死了!!!”
门一动,人群大躁,侯掌柜拽着门把手惊叫连连,埋怨黄西银:“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钱的事!我们赞助五成就五成!我博裕医馆马上就送过来!”
秋老板等人也喊道:“我们也马上送过来。”
黄西银见众人都同意了,慌忙道:“我也送!”
聂小裳眉开眼笑:“谢谢啦!送多少钱?”
侯掌柜道:“……一百两!”
聂小裳一扭头,吩咐伙计:“关门。”
侯掌柜:“哎哎哎哎!你别走!二百两……二百两够不够?”
聂小裳不回头,侯掌柜一想全家老小的性命就值这点钱吗,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叫道:“五百两!五百两总够了吧!”
聂小裳总算满意了,回身拱手笑道:“我可说清楚,这五百两不是用在我身上,城外的病人要吃要喝要看病,哪一样都用钱,我替他们谢谢各位掌柜了。”
昨夜,聂小裳与落樱干了件以前她们不屑一顾,甚至鄙视的事情。
两人深夜趁着天黑,从屋顶跃进各家医馆的院子,在每间房内放了三样东西。
一是一种通体发红的毒蜈蚣。这种蜈蚣好钻人的肉身,咬噬之后留下毒液,就会肿起黄豆大的鼓包,立竿见影。
二是悄悄烧了一种叫做臭菘草的东西。这种植物闻起来无甚味道,一旦点燃,就会发出奇臭,比茅房臭上百倍。
三是梨花花粉。那花粉进了眼睛,常刺激眼膜发炎发痒发红,看上去便是红通通的。
这里面都是知识,送完“货”,聂小裳拍着落樱的肩感慨:“多亏你了,落神医。”
以聂落二人的身手,干这件事简直是拿宰牛刀杀鸡。两人身穿宽大的黑衣在各处房顶高低纵跃,如履平地。
一个半夜出来解手的医馆伙计撒着尿,朦胧中看见两只黑色魅影,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睡迷糊了:“……好大的两只蝙蝠……”
刚玩一会儿,三十几家医馆就拜访完了,只剩同花医馆没去。还没过够瘾就结束了,搞得聂小裳意犹未尽。
落樱脸色却微微难看,对她这样的身份,真是既羞耻又难看。
落樱扬扬下巴,道:“同花医馆?”
聂小裳道:“同花医馆不去。留一支独苗,让田蜜芽感受下众叛亲离的感觉,哈哈!”
外头动静闹那么大,田蜜芽哪有不知的道理。
还在睡梦中的她听到上百号人的脚步声前仆后继往九尺潭跑,震似地动山摇,田蜜芽就知要坏。
她光着一双玉足、散着一头乌发从楼上跑下来,问宝应:“外面怎么了?怎么了?”
宝应听他们隔空喊话听了个大概,向田蜜芽一说,田蜜芽差点踉跄,扶着椅子道:“他们……他们都感染了?……这么快?”
宝应道:“千真万确,脸上手上都是麻子,跑过去街上一股腐烂的臭味。”
田蜜芽定了定神,杏目中波光一闪,闪现一丝狠劲,道:“搞不好是九尺潭使的阴招。把门关好,从今天开始,停业,谁都不要出去,看看他们是真病假病。”
宝应道:“以防万一,我撒些石灰,烧些艾草消毒。”
田蜜芽点点头,这时,一旁的曹先生凑上来,手里提着田蜜芽的两只小巧的绣鞋,讨好道:“蜜芽,地上凉,把鞋穿上吧。”说着就蹲下身子去抓田蜜芽的脚。
田蜜芽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纱,胸脯大片的肌肤雪白裸露,双峰隐约可见,脚踝又细又白,脚指甲上涂了诱人的大红色,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怪不得曹先生站在一旁垂涎半日。田蜜芽却最恨他这副奸猾淫邪的小人模样。
若不是图他在骄人巷治病有些名头,才笼络至此,凭他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和卖主求荣的做派,看着真叫人作呕。
田蜜芽心烦不已,一脚踢开曹先生:“起开。”拾阶上楼。
曹先生摔在宝应面前,脸色尴尬地爬起上半身。
……
各家医馆果然兑现承诺,很快便每家送来五百两银子。聂小裳一一收置,记在一个单独的账本上,并打算将抗疫所用费用逐项列支,这样各家捐助的款项查询去向一目了然,日后也可供知府大人表彰之用。
只是,能不能等到表彰的那一日,她似乎想得过于长远了。
即便聂小裳知道此疫歹毒,三日后,瘟疫的感染情况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