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潭新来一个美女医师,一服药治好了韩灸老爷子,这个消息半日不到,就传遍了骄人巷各个角落。
骄人巷三进三折,三千米路程,百十家商号,每日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加上店家伙计,足有上万人。
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慕名而来,就将九尺潭挤爆了。
一连几日,九尺潭人山人海,排队的人从门内站到门外,又沿骄人巷排了一百米。堂内人声鼎沸,没有药店的沉重,反倒像个澡堂子,热烘烘的,出门要侧着身过,转个身就能碰到人。
墙上挂着一面锦旗,是前日韩灸亲自送来的,上书:“天降仙女,救死扶伤”。落樱接过那面锦旗的时候,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这是聂小裳第一次见落樱有过笑脸。
落樱把脉开方,聂小裳结账,董澈迎宾,二熊抓药、三熊和东来穿梭在人群中维持秩序,几人忙归忙,倒也有条不紊,加上落樱开方又快又准,病人来得快去得快,门槛上到处是进进出出的脚步。
聂小裳站在一张桌子后埋头算账,董澈被前后左右簇拥着,高喊:“让让,让让!三熊,加把椅子,老李头站不住了,哎哎哎,小子风风火火的干嘛,药撒了!”
好不容易挤过来,董澈抓起聂小裳的手,放了一样东西,立刻又原路挤回去。
聂小裳摊开手掌一看,是一颗包着星星纸张的糖块。
她笑了笑,拨开糖纸,将糖扔在嘴里嚼了嚼,一面拨打算盘,一面嗔怪:“真是长不大。”
两个大婶来晚了,排到队伍最后,在往后几步就到悦东家门口,叽叽歪歪抱怨人多。
“这才几点,我一大早就来了,哪成想这么多人,我的个乖乖。”
“差不多,早上鸡都没喂,到这儿一看,哗,这多人,怎么回事啊?”
“听说这个新大夫,不仅人长得好看,开药灵得不得了。”
“啊?比曹先生还厉害?”
“切。曹先生哪比得上人家。人家不仅看得准,还尽开便宜的药,几文就够了,这一来一回得省多少钱呐!”
“真的?我的娘哎,像我这种病秧子有救了。哎,那曹先生回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位呗。”
“他那么傲气,能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
秋桃站在后面听了几句,叉着腰凶道:“谁咽气啦?是不是九尺潭有人咽气了,你们来赶白事送礼的?”
那两名那婶一看是秋桃,都不敢吱声了。秋桃的凶悍在骄人巷人人都见识过,往那儿一站,谁都惹不起。
秋桃这几日看九尺潭火爆异常,心里的气也蹭蹭往上冒,看谁都不顺眼,早上刚把胖春臭骂一顿,一出门,碰上两个婆娘逼逼叨叨,也算她们倒霉。
秋桃撵着肚子道:“想省钱是吧?找根绳子上吊。东头柳树下上个月刚吊死过一个。我教你们啊,早死早好,不仅省钱,什么都省了!”
两名大婶背过身去,乖乖站着,这时,前面排队的队伍忽然有人吵了起来,吸引了秋桃的注意力,两人总算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前面吵架的不是别人,正是揽翠园的二公子祝兴隆与青龙酒家的独子郑鱼儿。
揽翠园与青龙酒家门对门,明争暗斗好几年,谁看谁都不顺眼。连带两家的公子们也成了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郑鱼儿散漫惯了,纠结一众小弟,到处花天酒地,见一个漂亮得就要调戏。落樱刚来九尺潭的时候就跑来看过几次,惊为天人,可惜人家美女眼皮都没抬一下。如今听说那名美女开始看病了,那怎么也要装病去看一下,想想那如葱的手指在自己手臂上划过,美得浑身哆嗦。
祝兴隆没郑鱼儿那么无耻,平日只是夸夸其谈,并未见调戏良家妇女。不过自从上次在忘忧阁见了落樱,跟丢了魂似的,今天也是装病来的。
郑鱼儿起得晚,一路摇着大胖屁股过来,一看这么多人,大摇大摆地往队伍里一插,好巧不巧,正好站在祝兴隆身前。
祝兴隆右手搭在郑鱼儿肩上:“你挡我道了。”
郑鱼儿一回头:“哈哈!我当是谁哪,疤哥!”
祝兴隆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脸上那块疤十几年下来,有小碗那么大,越来越狰狞,有心人都避免提到这个疤痕,顶多有姑娘或者小孩子忽然碰到吓得一惊,郑鱼儿却不同,每次见他,故意响响亮亮叫一声“疤哥”,生怕别人听不到。
周围的人立刻回头,眼睛都落在祝兴隆的脸上。
祝兴隆作势淡然道:“我先来的。”
郑鱼儿道:“你先来的?不对吧?我哥们早帮我排上了,是不是?”
他问前面那名矮个子小伙,小伙本来是摔伤了肩膀前来开药的,对郑鱼儿平日也是躲着走,被问到头上,哪敢说不是,支支吾吾道:“……对。我替郑……郑大哥排的。”
郑鱼儿笑着回头:“听见了吧?”转身对小伙道:“你回去吧,不用你了。”
小伙天不亮就来排,排了一个时辰,竟然被郑鱼儿一句话打发走,心有不甘却不敢造次,瘪瘪嘴走了,又排到队伍最后面。
祝兴隆对郑鱼儿的恬不知耻哑口无言。正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董澈的声音,对祝兴隆招手:“兴隆,快进来,你是帮忙的,排什么队,赶紧进来倒茶!”
董澈在门口迎来送往,早就看清了这边的情形,顺口编了句瞎话。众人一看,原来是九尺潭缺人临时帮忙的,纷纷让开一条道。
祝兴隆大摇大摆进去了。
郑鱼儿:“……”
郑鱼儿气得冒烟,把领口扯了扯,往地上吐一口痰:“啊我呸。”见有人看他,骂道:“看什么看?看病的还是看我的?脑子有病!”
祝兴隆进门时,挤眉弄眼,与董澈悄悄击了个掌。
九尺潭的热闹一直延续了十天。
十天后,一个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曹先生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曹先生回来,与九尺潭决裂
曹光耀这十天,过得那就一个醉生梦死。
可以说,一生的高光时刻,都浓缩在这十天里了。
乡里为他大摆三天宴席,知县大人和一众官员作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锣鼓喧天,彩幅高挂,曹光耀被请在上位,父亲母亲一边一个,人人争着敬酒,一时风光无限。
知县大人喝得面红耳赤,把曹光耀拉到一边,悄悄道:“曹先生,曹老弟!你的名声在金州,那是一顶一的大!知州大人那边,你可得帮我美言几句啊!”
曹先生故作矜持:“……乔知州忙,也就十天半个月才请我去一次。”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只去过一次知州府,还被知州大人乔奉兴惩罚绕湖跑了一百圈。这么丢人的事,到死都要烂在肚子里。
知县大人道:“哎?能被请到知州府的,除了你曹先生,哪还有其他人。旁人连知州的影子都见不到!老弟,咱都自己人,你爹娘这边,交给我,我保证让他们过得舒舒服服的,谁都欺负不了!”
接下来几日,乡里举行了盛大的名医义诊,驻县的乡里乡亲但凡有些小毛小病的,没有不来的。人人都夸曹先生妙手回春,这么出名还专程回来回馈家乡父老,实在是仁心仁术,医德高尚。
曹先生如今在驻县的名声,比县里考中当朝状元都要轰动,甚至不知哪来的谣传,家家户户都道曹先生是百年不遇的医学奇才,果然被皇帝看中了,马上要进太医院当值。
曹先生倒不急,轻飘飘过了十日,看架子也摆得差不多了,势头也造出来了,老东家九尺潭抻一抻,十日下来,估摸着这会儿正人仰马翻呢,这才告辞回到骄人巷。
乡里派了一辆豪华马车,将曹先生送回来。马车到了巷口,曹先生跳下车,姿态豪爽地给了车夫一锭银子,故作谦逊道:“就送到这儿,你回去吧。我这人一向低调,不想太张扬。”
车夫一看曹先生出手如此阔绰,千恩万谢,说了好多好话,这才调转马头。
时值清晨,骄人巷刚刚从熟睡中清醒,各家的店门有的刚打开,有的还栓着,街上人烟稀薄。
曹先生背着手漫步而行,巡视两面店铺,仿佛整个骄人巷都是他的,闻着空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新。
走过几十家医馆药店,曹先生心中叹口气:“骄人巷缺医馆吗,不缺,缺的是人才。这么多店铺,却没有像我这样的大夫,无用也。”
街上有人认出曹先生,扬声道:“曹先生回来啦?”
曹先生微笑道:“好好好,好好好。”
沿路绕了几个折,眼前就到九尺潭了。曹先生双眼一亮。
一路还算冷清,没想到九尺潭门前居然已经排了这么长的队伍。时间稍早,九尺潭大门未开,门外却早已排了百十号人,还有搬小凳子占位置的,显然半夜就来排了。
他们怎么知道他今天要回九尺潭的?
哦……当时与董澈说的,就是回乡十日。想必人们都等着盼着,十日一到,全都来了,就等他曹先生开张呢。
曹先生心头得意:果然,谁医术高明,群众的眼睛都雪亮着呢。
人群中有人一眼就看见曹先生,叫道:“曹先生回来了。”
沿路便一个劲儿的有人打招呼:“曹先生,才走了十日,你胖嘞!”
“气色真好!”
“可不嘛。曹先生如今可是名人,回乡县太爷都要请他吃饭的。”
“真是祖上积来的福气!”
曹先生从队伍的后头走到前头,听了不少恭维的话,心中沾沾自喜,脸上装作不为所动,抱拳道:“哪里哪里,大家也辛苦。”说着推门而入。
二熊三熊正在打扫地面,归置东西,把茶砌上,做开门前最后的准备。抬头一看,曹先生回来了。
曹先生看都没看他们,捡那张刚擦好的桌子,坐了下来,咳嗽一声。
董澈与聂小裳听到声音,从后厅奔出来,董澈喜道:“曹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曹先生并无起身,而是翘起二郎腿,道:“回来了。走了一路,渴了,少爷,给我倒杯茶吧。”
董澈愣住了。其他人也怔了怔。
什么时候,要少爷给他倒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