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向晚喉间一紧,酸涩感漫上鼻腔,竟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
顾云舒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指尖悄然在桌下蜷紧又松开。
她最后只是静默地夹起一片厚切北极贝,小心翼翼地放进宁向晚面前的碗里。
宁向晚盯着碗里的北极贝,睫毛轻颤着打破沉默,开口道:“这几年……你在云川法医科到底怎么过的?可曾想过……我们还能像这样坐在一起?”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尾音却微微发颤。
顾云舒的嘴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她缓缓道来:“刚调到云川的日子,我就把自己泡在解剖室里,从早到晚剖尸体。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吞两片安眠药。可即便在梦里,也全是你在暴雨里跑向我的样子。”
她送过她的生日礼物一支钢笔,她还放在法医科的抽屉里。
她说过喜欢她穿藏蓝色裙子,她现在衣柜里全是那个颜色。
顾云舒甚至有次路过云川的竹川屋分店寿司店,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点了两份三文鱼刺身拼盘。
等上菜时才反应过来……对面早就没了人。
宁向晚的喉间一时语塞,她猛地咽下那片北极贝,却被芥末呛得眼眶发烫。
宁向晚握住顾云舒的手,语气间全是歉意说道:“对不起……我本该想到,你这样固执的人……”
话音未落,却被顾云舒轻轻摇头打断。
顾云舒反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指腹间的温暖,嘴唇蠕动说道:“当我看到你办公桌上的马克杯,我就知道……你没能忘了我。”
就在这时,竹川屋内的香薰机的雾气突然浓了几分,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猛地划开宁向晚记忆的伤口。
她瞳孔猛然骤缩,仿佛有子弹从记忆深处破空而来,在视网膜上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指尖瞬间攥紧桌布,心脏突然被攥紧的剧痛。
宁向晚的喉咙里泛起苦涩的味道,她看见顾云舒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她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寿喜锅的热气蒸腾成弥漫的硝烟。
日式店的暖帘变成警戒线在风中摇晃,就连顾云舒耳后的碎钻耳钉都变得扭曲、昏暗。
胃部剧烈抽搐,她死死咬住舌尖才能忍住呕吐的冲动,指甲几乎要把桌布戳出洞来。
“向晚!”顾云舒惊呼一声,眼看着她身体猛地晃了晃,急忙伸手托住她的后腰。
宁向晚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抓着对方的手腕,指痕已经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淡红的印子。
宁向晚呼吸困难,只能颤抖着抬手指向斜后方的包,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说道:“云舒……药……包里的药……”
顾云舒转身间带翻了身后的桌椅,却浑然不觉。
她的手在包里摸索到那个带着绳结的药袋时,指尖突然顿住,风绳结的系法?
此刻来不及细想,她颤抖着解开绳结,倒出药片时不慎掉了两片在地上。
她急切地捡起来吹了吹,塞进宁向晚嘴里。
顾云舒扶着她的后颈,将柠檬水凑近她唇边。
她的另一只手隔着衬衫轻轻按着她狂跳的心脏安抚,说道:“向晚,你喝口水,慢慢来。我在呢,向晚。你看,这是磁器老街,是我们常来的寿司店,没有暴雨,没有爆炸……只有我和你。”
宁向晚吞咽下药片,靠在她肩头剧烈喘息。
宁向晚侧头,视线从顾云舒颤抖的指尖缓缓上移,落在她泛着水光的眼底。
她能看见对方睫毛上未落的泪珠,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云舒……”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寿喜锅的热气模糊了对方的轮廓,却让她闻见混杂在熏香里的,属于顾云舒身上的栀子花香水味。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顾云舒泛红的眼角。
四年前在捷达车里,对方也是这样替她擦掉雨水。
宁向晚喉间的苦意被柠檬水冲淡,化作一句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呢喃:“你的睫毛……沾到我的眼泪了。”
原来有些羁绊,从来都不曾真正剪断。
顾云舒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后颈的胎记,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
良久,才听见她在头顶轻声说:“以后换我来守着你,好不好?就像当年你替我撑伞那样。这次,伞骨不会再倾斜了。”
宁向晚彻底瘫软在顾云舒肩头,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在触碰到对方掌心温度的瞬间,竟然莫名生出几分安全感。
楚乔开的药物在血管里渐渐起效,她眼前的重影慢慢退潮。
“云舒……我想回去休息了……身上没力气。”她的头轻轻蹭过对方的锁骨,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倦怠。
顾云舒立刻扶她在椅背上坐好,指尖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这才放下心转身去前台结账。
宁向晚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藏蓝色裙摆扫过木质地板。
结完账的顾云舒回来,她的手里鬼斧神差的多了块冰毛巾。
她轻轻替宁向晚擦了擦额角的汗,才扶着她走出竹川屋。
磁器老街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顾云舒扶着宁向晚找到了她之前在磁器老街路口停靠的车。
“向晚,你慢点,小心台阶。”顾云舒几乎是半抱着她坐进后座,指尖细心地替她系好安全带。
宁向晚靠在后座椅上,看着车顶灯在顾云舒脸上投下的柔光,她愣了一下。
顾云舒知道宁向晚刚才因为ptsd发作的缘故在竹川屋出了不少汗,她一上车就打开了空调的循环模式。
车内空调很快送来凉意,顾云舒又从副驾的下方储物格里拿出一瓶苏打水。
顾云舒递来苏打水,却被宁向晚轻轻摇头拒绝道:“竹川屋那会……我闻到香薰就恶心,现在喝不下。”
她的声音还带着颤抖,说出香薰二字,下意识攥紧了顾云舒的手腕。
顾云舒眉心微蹙,按住她的手背,直到感觉到那抹颤抖渐渐平息。
她问道说:“你这病多久了?要不是今天发作……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语气里有埋怨,更多却是心疼。
宁向晚咬着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认错,说道:“我是怕拖累你……好云舒,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云舒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笑出声来:“宁向晚,你现在这样温顺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你抱警犬的模样,明明怕得要死,还硬撑着说警队没有怕狗的刑警。”
红绿灯前,顾云舒突然猛踩刹车。
“顾云舒,我说真的,这辈子不跟你纠缠到底,我怕自己亏了。”宁向晚脱口而出,却被刹车晃得往前倾,心跟着猛烈的晃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因为PTSD,而是因为眼前人眼底的认真。
顾云舒重新发动车子,导航声里混着她刻意放软的语调,说道:“向晚,今晚去我那儿。我煮了百合粥在冰箱里,医生说你这种情况……需要有人看着。”
宁向晚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说道:“云舒,其实我……”
顾云舒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嘘……你先养病,剩下的话……我们有的是时间说。”
奥迪在夜色弥漫下来的静海市缓缓前行,后座传来宁向晚轻微的鼾声。
顾云舒抬头看向后视镜里她蜷成一团的样子,嘴角轻轻上扬。
这次,伞骨终于稳稳地撑在两人头顶,再也不会倾斜。
顾云舒将奥迪驶入她们住的小区车库,顾云舒不偏不倚在宁向晚的警车车位旁精准停稳。
车灯熄灭的刹那,两辆车的轮廓在暖黄的灯光下相映成趣。
这是她特意从物业买下的相邻车位,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她从未想过,兜兜转转竟能在同一个车位旁,会以这样的姿态重逢。
“向晚,醒醒,我们到家了。”顾云舒轻轻摇了摇后座的人,却换来一声闷闷的鼻音。
宁向晚整个人软绵绵地靠过来,手臂顺势缠上她的腰,指尖还无意识地勾住她裙腰的缎带。
顾云舒只觉腰间一紧,心跳陡然漏了半拍,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宁向晚,你现在倒是知道占我便宜了?”
怀中的人发出一声轻笑,热气扑在她锁骨上,带起一阵颤栗说道:“你不是说和好了吗?难道……连抱抱都不行?”
顾云舒咬了咬唇,反手捏住她的鼻尖:“病号还敢耍流氓?信不信我把你扔回车里?”
“顾法医这是在威胁刑警队长?”宁向晚借着微弱的灯光抬头,看见对方耳后的碎钻耳钉。
顾云舒被她看得发慌,猛地转身去开车门。
宁向晚的手臂此时还缠着顾云舒。
“松手,我要抱你上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宁向晚的头靠在她肩头,闻着对方发间的栀子香,轻声开口:“顾云舒,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跟我纠缠一辈子?”
脚步猛地顿在电梯前,顾云舒低头,看见怀中人眼底倒映的自己。
她的眼眶微红,盛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电梯门开合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车库里回响。
她走进电梯,迅速按下楼层键,说道:“不是纠缠。我是想守护你,爱着你。”
宁向晚笑出声,抬手勾住她的脖颈。
她们在电梯镜面里映出交叠的身影,宁向晚开口道:“顾法医,这是在告白?”
顾云舒挑了一下眉,说道:“不然呢?要我像剖尸体一样,把心脏切开来给你看?”
怀中的人笑得更厉害。
电梯门打开瞬间,宁向晚凑近她耳边说道:“不用切,我已经听见了。”
“我们到了。”她扭了下钥匙踢开家门,抱着人走向卧室。
床上的人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得跌坐在床边。
宁向晚的手指划过她腕间的海豚吊坠,说道:“云舒……这次换你撑伞的话……”
“嗯?”顾云舒问道。
她轻轻将人拽进怀里,听着对方慌乱的心跳声。
“你记得伞骨要朝中间斜,这样……我们就都不会淋湿了。”宁向晚开口道。
她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接着替她盖好被子,说道:“我知道了,宁队长。不过现在……先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
“嗯?”
“我要连本带利,把这几年的债都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