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和老曹送了林主任离开,路上又沟通了一下后续治疗。
时间来到早上的九点三十分,一路紧赶慢赶的何笑笑终于抵达了医院。
一家人都熬了一整天了,顾羡之挨着送了爷爷和姑妈回家,医院只有老曹在。
老曹同护士长沟通了一下,放了她透过玻璃去看老太太。
看到奶奶浑身的管子,何笑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很自责,要是他们早点儿搬回去住或许就不会这样。
顾羡之回到医院的时候,她正伤伤心心的擦眼泪,郝温州手里拎了两个保温桶,招呼了老曹先去吃饭。
“没点儿眼力见儿呢,人家两口子肯定有话要说嘛。”
老曹白他一眼:“你懂还是我懂。”
顾羡之抬手擦了她眼角的泪花:“路上还顺利吗?”
她轻轻拉了他的手:“要是我们早点儿搬回家住,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是意外。”
何笑笑瞧着他眼下的乌青,满眼的心疼:“今晚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睡会儿好不好?”
“有休息室,我晚上眯会儿就行。”
“那吃过饭了吗?”
他摇头。
何笑笑想起郝温州手上的保温桶:“你等我,我去拿过来。”
“我去。”她一夜未眠,肯定也累的很。
顾羡之找郝温州拿过一个保温桶,带她进了休息室。
“只有一双筷子吗?我去护士站问问有没有多的。”
顾羡之不想她离开:“你先吃,你吃过我再吃。”说着就拧开保温桶,让她先喝了口汤。
“要什么时候才能度过危险期?”
“林主任说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多观察几天。”
她点头,这样的确稳妥一些。
“奶奶醒了吗?我怕她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害怕?”
“只醒过一次,很快就又睡过去了,护士长帮忙看着呢。”
他又喂她喝了口汤。
何笑笑觉得他真的很会照顾人,这一点很像奶奶,她又想起他上次的那句“耳濡目染”来。
“你也喝。”
“好。”
两个人都饿了一整天了,就着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个干净。
稍晚些时候,魏宇、李向依还有周云舒也来看了奶奶。
休息室是单人床,何笑笑从行李箱拿出一次性毛巾让他先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床单被套都给他换成了一次性的,其实他活的挺糙的,但有人肯这样疼爱自己,总归是窝心的。
“我守着就行,你回家好好儿睡一觉,明早再来。”
“我陪你。”
“听话。”他瞄了一眼狭窄的单人床:“床太小了。”
好吧,她在的话,还会影响他休息。
“那你早点儿睡,我明天一早就来。”
“嗯。”
“喝豆浆?还是粥?”
“豆浆。”
“好。”
送了何笑笑出去,他又一个人去了阳台抽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里头慌的很。
没有一丝月光的夜,阴沉、漆黑。
弥漫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大约是心里头装着事儿,他睡的很浅。
梦里他看到奶奶站在学校门口,冲他挥了挥手,叮嘱他:“别老打架,打赢了挨训,打输了挨疼。”
小人儿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就往教学楼跑。
“奶奶走了啊,你照顾好自己。”
听到这话,小人儿又停驻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奶奶。
眼泪毫无征兆的滑落,他从梦中惊醒。
走廊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顾羡之慌忙的穿了鞋子跑出去瞧,护士长正喊了值班医生进监护室。
“顾总,你醒了。”
“是我奶奶?”
“老太太的心率掉的太厉害了,我已经通知了林主任,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怎么会这样?”
“值班医生正在里头呢,我先进去看看。”
“好。”
他想起刚才那个梦,手指无意识的握紧,仿佛试图抓住些什么好让自己稳定下来。
可他什么都没有抓住,只觉得意识飘忽不定。
他无措的站在玻璃窗外,眼睁睁的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掉落。
很快护士就推过去另外一台仪器,顾羡之看着他们注射药物,按压心脏,最后是心脏起搏器。
那一刻他的心像被剜了一刀,奶奶该多疼呀。
都说趟上了病床,人就失去了尊严。
奶奶那么要好的人,自己是不是错了,不仅没能留住奶奶,还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尊严。
同一时刻,何笑笑也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高一那年的寒假。
她领了顾羡之回家过年,她、顾羡之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四个围坐在一起打了一场麻将,她手气实在太差了,一直输,顾羡之一直给她钱,奶奶也一直给她喂牌。
半晌,老太太嘱咐她:“笑笑,以后年年都要领他回家过年啊,有你在,他就有家了。”
何笑笑从梦中惊醒,一股难以言说的慌乱顺着心底蔓延至四肢。
她焦急的开车前往医院,正好看到林主任带着两个医生跑进了ICU。
顾羡之站在病房外,双手攥拳,像是在极力克制身体的颤抖。
“羡之~”她轻声唤他。
他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里头写满了无奈与苦涩。
“羡之~别怕,我在呢,会好的,会好的。”
何笑笑握着他的手臂,企图给他一些安慰。
他的嘴唇微微嗡动,一种说不出的酸痛从心底翻涌而出,堵在了咽喉处,叫他发不出声来。
一直到里头的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才终于清醒过来,瞧了瞧玻璃。
护士长面露难色,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病房的大门。
“别再继续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奶奶该多疼呀,所以,别再继续了。”
说罢,他将目光移向了病床。
何笑笑想起刚刚的梦,忍不住抽噎起来,她知道奶奶去了,去之前奶奶让自己要照顾好他。
她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您放心,我会爱他,我会一直爱他的。”
在医生宣告死亡后,顾羡之陷入了长久的静默,随后他强撑着悲痛开始处理奶奶的后事。
他最先联系了老曹,让他去家里陪着爷爷和姑妈,然后联系了殡仪馆,因为怕奶奶在殡仪馆会害怕,所以他做主把灵堂设在了家里。
何笑笑觉得那一晚格外漫长,她看着他一个个电话出去,妥帖的安排着大小事宜,看他将这场丧失定义为喜丧,然后强撑着笑意迎来送往,她心疼他。
偌大的客厅被清理了开来布置成灵堂的样子,墙上挂着白纱和挽联,两边各放置4个花圈,奶奶的灵柩放在最中间,四周铺满了菊花,亲友到来后取上一支菊花放上去为老人送别。
她和顾羡之招呼着亲友,叔公叔母陪在爷爷身边,何勇和李红秀第一天就赶到了,他们一个和姑妈一块儿在厨房里忙碌着,一个则给往来的亲友端端茶水。
稍晚些时候齐婉宁和赵刚也到了,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赵刚的女儿,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的样子,亲昵的挽着齐婉宁的手臂。
何笑笑有些担心的看了眼顾羡之:“羡之,你去看看爷爷。”
顾羡之晓得她是想支开自己,握了握她的手:“放心。”
何勇并不认识他们,给三个人一人递了一支菊花:“这边哀悼。”
灵柩前放置了三个蒲团,齐婉宁带着那个小姑娘跪下,告诉她:“给奶奶叩头,送送奶奶。”
小姑娘听话的照做。
她和赵刚也叩了三个头,送别老太太。
待三人起身,何笑笑同顾羡之鞠躬敬谢他们。
按礼数何勇要带他们去看看老爷子,齐婉宁上下打量他,何笑笑这时候喊了一声:“爸,这位是羡之的妈妈。”
何勇脸上略显尴尬,思索了一下还是道:“亲家母,我是笑笑的爸爸,我带你们去看看老爷子吧。”
大家都顾忌着是奶奶的丧礼,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们一家三口跟着何勇去见顾怀瑾,顾羡之则继续和她在守在奶奶灵前。
何笑笑握着他的手,轻轻摸索着他的手掌,就像是在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哄他乖似的。
守灵的第二天下午顾羡之同表叔一起去了一趟墓地,确认第二天出殡的一应事宜。
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何笑笑摸了摸他的脸颊,凉的浸人。
她劝了顾羡之好久,他才终于肯回房眯了会儿,半夜的时候何笑笑一个翻身没有摸到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批了件外套到楼下,果然顾羡之正跪在奶奶灵柩前。
她拉过蒲团跪在了他旁侧,挽着他,靠近他:“羡之,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顾羡之侧过脑袋看向她。
“奶奶说你两岁多就被送到她身边了,穿尿片的年纪就已经会打架了,给我讲讲吧。”
两岁多的事情他哪里还能记得,不过他小时候是经常打架的。
“爷爷还没有退的时候,大院儿里有句话——顾家那个小子是最费的费头子,沾上就得挨两拳。”
“你那时候才小学吧?”
“嗯,小学。”
“为什么老和人打架?”
“那时候对武力有一种迷之崇拜,总觉得什么事儿都可以靠拳头解决,抢玩具,抢秋千,甚至是抢好朋友,只要能打赢,就总会有一群小屁孩儿跟在我身后。”
“那是挺费的。”
“后来回了成都,环境不一样了,打架要请家长了,爷爷拉不下面子,奶奶就一趟一趟的往学校跑,给人家赔礼,给人家道歉。”
“然后呢?领你回家挨揍?”
“没,领我出了学校就带我去吃好吃的了。”
“宠着你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