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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食婴案以身入局(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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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送“羊”的人里有张雨生与房几青,定下的幼童意外跑脱了一个,而房几青急中生智,记起那贵人曾对自己的侄儿青眼有加,便将那小童推入箱中,不巧在张雨生将箱子带出时响动异常,叫他嫂嫂发觉。才有了后面的闹事。

云规的泪大颗大颗滚落:“我知道,我说存真残忍、吓人,像是狗咬狗,毕竟我也干了这样丧尽天良的勾当。但是那一刻,我觉得我们都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太吓人了......”

魏春羽接声道:“所以你一路引着我发现?为了这份良心不惜把自己也送到刀下?”

云规没有应声。

“那张雨生呢?你们为什么把骸骨埋到他门前?”

“他是被逼入伙的,那些东西是他自己埋的、也是自己刨出来的。他又欠了赌坊钱,还不上了,死前想拖人下水。”

“你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魏春羽轻哼了声,没指望他回答。

云规抬眼瞧了他一眼,竟然微微笑起来,拖着条挨了棍子的跛腿朝他歪歪扭扭地行了拜礼:“大人,恶人的话不值得信。但谢过大人,救育婴堂于水火。”

云规不会说,在当日的筵席中他给魏春羽下了毒,若是他喝下那杯婴儿血,便是他辜负自己信任与托付的代价。

他也不会为恶人突兀而惹人生疑的改过作辩护,那张云家曾捐助过育婴堂的脆黄单薄的凭证纸页,就这样被光阴与血色永远压在他心底。

魏春羽吸了口气,走得远了,要拐过墙角不见时,才问他:“你们上头的,是谁?”

云规摇头,冲他微笑,似还与他在席间作友人、作同伴:“到这里就够了。我将家父留下的书画托给了房几青的嫂嫂,若是大人有空,便去寻她拿罢。”

走出大狱的时候,天光大白。

魏春羽迎着光,僵耸的肩膀仍未松下。

孩童得救,歹人伏诛。只是还有许多关窍尚未明了——从头到尾,分明与整件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又在最后的真相中缺位的,筵席东道主,清一与形影不离的吴化有,多次暗访育婴堂的吴玉瀣......

以及和云规一样立场摆动的张雨生。

“洲君,余下的事,就交给大理寺罢。”

正背手仰头之人,肩上突然落了只手。

魏春羽卸了肩背绷紧的力道,转头看向来人,笑了一笑:“房长风,背后的人,你当真没查到么?”

房长风拍了拍他,似句句欲言又止的开头的发语字。

“洲君,无论最后证据确凿时,摆在眼前的事实如何,我都会上禀天子。你信我。”

魏春羽看进他的眼睛,倏尔一笑:“我信你。”

......

压在心上的一桩事,终于告一段落。

然而魏春羽仍面色紧张,这夜第四次徘徊到临水院门外。

巡夜的护院奇怪地问魏大人:“裴公子还未睡下,大人可要人进去知会一声?”

这大嗓门震得魏春羽耳朵连着嗓子疼。

“不必了。”

然而下一刻院门自内打开,那道青色衣裳的人影朝他道:“阿魏,你来了。”

风起,被云片遮住的月亮缓缓坦露,魏春羽看清了他靠近之人的面容,长眉深目,结郁其间,但风姿难掩,映在他脸上的阴影都像竹子。

然而他目光执著得发痴,看得人心底发毛。

“我只是路过。”

魏春羽目光避让,垂落脚上。

却不料那人大步靠近,用力一揽,全然无视他惊愕推拒,直直将他掼入怀中,中邪似的连声唤他:“阿魏、阿魏、阿魏......”

中邪了?还是发了什么病!

魏春羽被他喊得头皮发麻,若是如狸奴般长了尾巴,此刻恐怕要炸毛立起。

喊够了他的名字,将他捂得死紧的人又开始喃喃:“对不住,是我之过。是我先时缺了记忆,居然伤了你,还说出那样的话......”

“我都记起来了,先时戴着面具去找你时,就想起了许多,只是那里人那样多,便是我想认错,都无法......”

原是这样,那他的绝情与古怪就都说得通了。

在他臂牢里,魏春羽顾不及露出惊愕神情,为了解决窒息的当务之急,艰难道:“松、松些,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便是记忆周全的裴怀玉,也不曾同他黏得这般紧、亲密得简直骇人。

只是魏春羽没有易地而处,在眼前人的世界中,他才找回洲君的记忆,心里压上了一辈子的厚重情谊。

恍恍惚惚出了菩提境便听闻师门噩耗,只来得及将他送走,独身报仇不成,反倒失了记忆混混沌沌。

才清醒就发现,自己失忆时把满心所系之人捅成了筛子,当下惶然悲恸,难以自制,自然只顾着纾解最强烈的情感,而将那些前尘纠葛抛诸脑后了。

裴怀玉略松了些力道,仿佛找回些心神来,湿着眼睛看他。

然而吐出来的话愈发无厘头,简直叫魏春羽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毛病——

“你原谅我罢,我心里好痛......是不是你给我种了圈羊蛊?我心口好像有东西在爬......”

他似怨还怒,魏春羽被他灼灼目光逼得无语望天:明明是他做的坏事,怎么还胡搅蛮缠移到自己身上了?

这吐息间尽是浑重酒气的疯子,揽过难以适应的魏春羽,假作大度道:“可我不怪你,我本就发自内心地爱你......所以我失忆时捅你一刀的事情,你也能不能也别和我生气?”

“裴怀玉,你喝了多少?”

醉鬼不理他,继续絮絮叨叨——

“你不肯好好听我说话!为什么不肯?”

“菩提境里你不告而别,独留我一个人看了半辈子的月亮......你狠心至此!”

得,把自己当洲君了。

魏春羽已经放弃唤回他的理智,只顺从着哄他:“陛下,我回来了,没丢下你。现在!你该闭嘴睡觉了!别逼臣把你舌头打结扯断了清净......”

这陛下闻言,突然睁大了眼,迷迷瞪瞪瞧着他,手指高高抬起、软软蜷曲着艰难指他,只是眼神不聚焦。

“你,好大的胆子!”

“怎敢如此对孤说话!”

魏春羽扶额:“陛下,你睁大狗眼看看我是谁?”

月光照在他疲惫而隐有躁意的脸上,裴怀玉酒气上头,耷拉着眼皮大概看不太清楚,于是伸出手胡乱地摸,其中一根手指还误戳了他眼皮,叫他被迫有了一只“大眼”。

满意的陛下似乎找到了答案,骄傲宣布道——

“孤知道了,你是孤的皇后,是不是?所以才敢对孤这么大胆!”

魏春羽忍无可忍,育婴堂的案子尾还没收,云规的话盘踞在他心上,他反复地想,如何量刑,又猜他背后究竟是谁。

深夜步行到此,也是为裴怀玉在筵席上陡然的转变奇怪,本想至少将眼前事弄清了,结果这里更是一团乱麻。

“这醉鬼!忒难缠!”

他被裴怀玉凑上来的气息罩得无处躲避,想伸手呼他脸让他冷静。

然而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歪脸亲了下他掌心。

濡湿的触感几乎叫魏春羽跳起来。

见他反抗不得,随即这人无法无天,一路从他鼻子亲到眼睛,眼睛亲到耳朵。

“我之前失忆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烦死了,嘶,别乱动裴怀玉——以后你喝酒我绝对不来找你,再来找你我是狗!”

裴怀玉垂眼,瞳仁亮汪汪的,充他说:“汪。”

魏春羽愣了,随即一边眉毛微微挑起。

“这样呢,我做狗你会不会高兴点?”裴怀玉还在低落地问他。

魏春羽心情就这样由雷转阴:“没听清。”

于是骗得陛下给他学了半宿的狗叫。

外头的人都以为他俩疯了。

魏春羽听够了,哼了声,终于不大烦他了。

只抬手抵挡着他没完没了往前拱的脸:“得!明天你醒酒,要是记得,还不得将我扒皮吃了?”

谁知裴怀玉愣了愣,只听得见一个“吃”字,当即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他:“好吧。”

然后“啊呜”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颈皮肉。

魏春羽:??!

不是,真吃啊?

涎水与血液混杂,盖住伤处刺痛,魏春羽推他不动,再次确信裴怀玉喝醉了就是个傻子。

心塞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挣扎,加深了这个失而复得的拥抱——

在裴怀玉继续用甜言蜜语砸得他眼晕时,他摁了摁醉鬼毛绒绒的脑袋,将他的声音摁灭在自己身上,恶声恶气地道:“闭嘴,别再发癫了,我害怕。”

裴怀玉反应了一会,喃喃:“不要害怕,我保护你。”

白纱似的月光落在他们交叠的衣摆褶皱里,被风吹得像一个个小湖泊,眼前一派安宁平和,魏春羽渐生了困意,拖着裴怀玉倒进榻里就昏厥过去。

临睡前还不忘揍他一顿解气。

等到次日天亮时,两人已在院中睡得东倒西歪,魏春羽一吸气就是两个喷嚏,叫身边人也惊醒了。

看看时候,也要入秋了,两季之交伤风外感的确是常事,更何况他昨晚又着了凉。

魏春羽正琢磨着,叫侍从煎些茁壮正气的方子来,一个不察,撞上了身侧人的目光。

他瞥了眼醉狗:“清醒了?”

裴怀玉朝他点了点头,眉眼还有些怔忪。

他整个人浸在温和的日光里,每一寸轮廓转折都泛着茸茸的金边,温柔美好得不像话。

然而魏春羽显然没在欣赏,他深吸一口气,猛然袭击,使狠劲儿捏住了他的面颊。

“恢复记忆了?死醉鬼?”

“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了?”

裴怀玉记起昨晚自己的絮絮叨叨、不依不饶,手指将被角揉来搓去,显然也有些不怨接受。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酒会变成那样......现在身上还很酸痛。”

“我对你不起阿魏,但我昨天说的认错的话,句句真心。”

魏春羽捏着他面颊的手更加用力,直叫他吐字不清。

令他自己也吃惊的,自己在认错的裴怀玉面前陡然炸开了!

“我去你的裴怀玉!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谁准你自作主张叫嫪春厌带我走、自己去报仇的?”

“谁许你失忆还捅我一刀的!就算失忆,我也救了你一命啊!真是恩情都喂了狗了。”

在记忆终于“完璧归赵”、拾起旧日情谊的裴怀玉跟前,魏春羽本来只是委屈,结果越说越愤怒,当即爬起来在他心口踹了一脚——

“你倒是轻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醉了耍酒疯,痛苦了直接失忆,犹豫不决了掏刀子给你小师侄一杵子......现在又想起来了,怎么,一句道歉就想让我原谅你?”

魏春羽阴阳怪气地夸他:“你可真潇洒!”

说着他就要走,旧事翻涌,叫裴怀玉这张脸越看越恼人!

“阿魏!”

这烦人精扯住了他袖子,跪在榻上从背后贴上来抱他,魏春羽没有推开他,冷笑道:“你现在的姿势,正巧能再好好捅我一刀。”

即便先前是裴怀玉少了记忆,魏春羽也不可能不怨。

——那刀真是险些将魏春羽贯穿了、捅碎了、气厥了。

背后的人身体一僵,拉着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小腹:“我记得,是这里。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捅回来。”

裴怀玉声音闷闷的,埋在他脖颈,冷静而真挚,“我开始觉得后悔,我对阿魏做了很多坏事,失忆前也是。但阿魏还愿意救我。”

“还愿意对我生气......我觉得,很高兴。”

魏春羽给了他一肘,要往前走时被人死死锁住了腰,像拖着个水泥袋子,一时动弹不得:“裴怀玉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裴怀玉贴着他脊背摇头。

“我想你对我多说些话,生气也行,边打边骂也行,都行。”

“我脑子没有坏,我只是,再也不想和你冷言相对了。”

魏春羽说:“早对过了。你真有种啊那时候,我把你从紫微山上捡回这里,想着你同我这样针锋相对,仿佛同门情谊一点儿不在了,那我就把你治好,然后搅坏你的脑仁,让你作个傻子安安静静陪着我,看你还怎么冷眼!”

那股气愣是憋到现在,对着这样的裴怀玉,才能发出来。

憋得太久,心里都泛起酸。

裴怀玉听出他愿意继续同自己对话的意思,小心翼翼、得寸进尺地将人整个扒拉到自己怀里,扯着他倒回榻上。

“你要是气,我把眼珠子抠出来给你......”

魏春羽敲了记他额骨:“闭嘴。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他恶声恶气,然而裴怀玉的呼吸却颤抖起来,跟着他吐出一句:“是,都是你的。”

“你当时只身去找云规,入筵席,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只求你往后能顾念着还得折腾我,想想我......不要那么让人......担惊受怕了。”

“我被剁成人彘、被吴玉瀣打得吐血站不起来,都没有那么疼过。”

魏春羽朝床顶的帷帐瞪了会儿眼,缓慢吐字道:“格老子的。”

这人一通胡搅蛮缠,轻飘飘地说几句软话,狡猾得卖几个惨,自己还真就被他带过去了。

他按住打蛇上棍其亲他头发的裴怀玉,一条条责问道——

“十年前,骗我去紫微山找死,好给你腾身体,你有错没有?”

裴怀玉沉默了一会,可气地问他:“你要听真话还是假......”

他观察到魏春羽渐黑的面容,及时止损道:“我后悔了。”

魏春羽真被他气笑了,这话意思是他没错。

只是后悔了。

得。

“不告而别替我做决定时,你有错没有?”

“后悔。”

“......”

魏春羽又问:“后悔给我种同生蛊,骗我感情吗?”

不料那人顶着他怒气,也要坚定摇头:“不后悔,不这样就不能让你来找我,也见不到阿魏了。”

魏春羽受制于他,只勉力爬起来一半,当即就着那点自由,用两个手肘摁在他身上叫他老实:“真该把你嘴缝起来打一顿!”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会改一星半点。现在你肯说软话,不过是刚想起‘上穷碧落’里洲君的事,对我尚有几分留恋,才临时起意想骗一骗我的感情罢?。”

裴怀玉心里知道,除却“骗”字,他说的一点儿不错。

自己就是压根不觉得错。

只是手上有眼色地将人搂得更紧,低声道:“我错了,阿魏。”

“我错在对你始乱终弃,分明大青观上你潜入我房间,我默许你什么都做了,却在后来没有朝你走近。”

“我错在太自以为是,在汤宅里为了逃避你的问话,做出轻浮之态。”

“我错在听说你和孱姝同吃同住,还不去争宠......”

魏春羽听得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想蒙混过关?”

他分明已不愿推开裴怀玉,却还因过去一个人的痛苦恨着他。

于是他忍不住想,像用刀一遍遍地、徒劳无功地剐着自己的情感——

自认识裴怀玉到如今近七年,魏春羽何曾见过他这副低微虔诚的姿态。尽管不愿承认,但他走过了那样多的路,还是会像最初的傻瓜魏二那样,轻而易举地被他骗去。

裴怀玉是惯会骗他的。

在江舟上,苍白着脸苦笑:“既然应承了你,我便不会抛下你。”那时裴怀玉身后是无尽昼光,仿佛也为他的灵魂撒着谎。

在红楼戏台里,说出那句消融在酒气里的“要是没有阿魏,人生该多无趣啊”的,也是他。

在重逢的医舍里,递出一只枯黄的竹蝴蝶的;在大青观氤氲的灶气中,假作要同他长久生活的那副姿态;在坦白身份的檐上月轮边,磕撞的拥抱与笑闹......无一不是他。

在幽暗的石室中,那朵自裴怀玉指尖辗转到旁人的花枝,用魏春羽所无法阻止的能力,催着他自己心里的某个念想,“哔啵”地见了天日。

千千万万个裴怀玉,陡然交晃着出现,叫魏春羽咬紧了牙关,仿佛有什么可怖而荒唐的情感,要震碎、钻破他的骨骼、血肉,自其裂缝间生长出、重见天日。

那时他想,自己的情感或许荒唐浅薄,但他魏二从不在意;但唯恐裴怀玉惊诧厌恶,叫他显得可笑可怜。

而后来。

自己终于发现,心里珍之重之的人,就是个满心满眼算计的狠心的骗子。

只是为夺舍,只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从未真正看重过他。

他开始清醒,自己曾经将那点意动掖得死死的,也幸好如此,否则在发现同生蛊的阴谋、被一次次中伤后,他恐怕真的要在一片苦痛中无路可走。

“不过是......又一个江鹤。”他分不清自己心底的语调,是疑问还是劝服。

只是大抵又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能痛快地怨恨江鹤,怨恨罪魁祸首,却无可救药地冲这个骗子心动。

眼前人不过是露出几分真假难辨的情谊,他便被心中窃窃的狂喜淹灭,面上都显出些软弱可欺的动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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