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斯凡缓缓地抚摸着眼前的镜面，语气惆怅中又带着一丝骄傲：“我接受了龙血印纹，它进入身体的痛苦，没有人能够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但是为了复仇，我必须撑过去，必须接受它，必须得到龙族的力量……

“我昏迷了整整六天，醒来后，那条龙和那颗龙蛋都已经不见了，而我能感受到身体里流动着的新生血液的力量，美妙又强大。我回去想找哥哥一起准备我们的复仇，杀光所有侮辱我们的敌人！可是……”

沈龙杳警惕地盯着他，他像是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了，不断地抚摸镜面，自言自语：“可是……我居然找不到哥哥了！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昏迷的那几天里，他独自回到了奥斯曼，居然跑去刺杀王子，最后被下令处死！而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能找到。”

镜面上显示出十几岁的少年拉杜，以其单薄的人类身躯跪倒在悬崖边上，愤怒让他平时柔和的脸庞变得极度扭曲。

路斯凡也低声怒吼：“他们居然把他的尸体扔下了悬崖！！”

“你复仇了？”沈龙杳问。

“当然。”提到复仇，路斯凡的脸上显现出一抹疯狂的笑容：“我夺回了属于我们的家园！我踏平了抛弃和侮辱我们的罪恶的土地！我把敌人穿透在广场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过的一切都做到了！全部做到了！！”

沈龙杳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可四周都是镜面，他也退不到哪里去，只好继续警惕地盯着路斯凡的一举一动。

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和路斯凡一起被困在满是镜面的地方，不敢也不能放松警惕。

更何况，他担心和自己分开的神无月星佑的安危，几乎快要崩溃了。

在回收阿斯莫德手里的那一片灵魂碎片以后，路西法送他们直接来到了别西卜的宫殿，刚刚踏上宫殿的地上，他和神无月星佑就被大片大片的镜面给分开了，雪上加霜的是，他还在这里遇到了路斯凡。

沈龙杳以为要在这里打一架了，因为和神无月星佑被迫分开，他心里急躁，说话就没那么客气，可是路斯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讲起了成为吸血鬼以前，自己做人类的经历。

诚然，沈龙杳对这对血族兄弟的故事根本就不感兴趣，他只想尽快找到神无月星佑，然而事实是已经在同一个空间里碰见了，他也无可奈何。

如果能够找到神无月星佑，他们还要一起把从五子东军监狱里越狱的路斯凡抓回去，再继续帮路西法寻找灵魂碎片。

不过，没说两句，路斯凡就看出了沈龙杳的疑虑：“想知道我是怎么跑出来的？”

沈龙杳很冷漠：“不想。”

“是这样，虽然我没能杀掉路西法，但你的父亲依旧不计前嫌地和我合作了。他把我救出来，还送我到这里，就和路西法送你们到这里是一样的。”路斯凡自顾自地说：“所以，我们之间暂时应该是和平的。”

沈龙杳说：“他不是我的父亲。”

路斯凡并不在意他说什么：“想开点。既然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不如合作共赢？来，先告诉我，路西法派你到这里找别西卜，他究竟想做什么？”

沈龙杳根本就不想搭理路斯凡。

路斯凡说：“你看，如果我们合作一下，说不准你就能尽快离开这里，见到你心爱的家主了。你的魔王父亲命令别西卜设计分开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的，你想过吗？”

这是沈龙杳的软肋：“……他想做什么？”

路斯凡微笑：“怎么样？”

没有人喜欢被威胁，但沈龙杳说：“知道了，有必要的话，我会帮你。现在告诉我，魔王想做什么？”

路斯凡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绅士礼仪：“当然是要杀死你心爱的家主咯。”

沈龙杳隐隐猜到了，但还是愤怒得无处发泄，下意识地一拳打在眼前的镜子上。

镜子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这一拳就像砸进一团棉花里凹陷进去一样，所有的镜子都是软绵绵的，更没有出路。

神无月星佑就是这样被嵌在镜子里面，瞬间消失不见的。沈龙杳愤怒至极：“小佑被带去了哪里？！”

路斯凡慢条斯理地说：“别着急嘛！你对家主就这么没信心？虽然面对的是魔王和我的哥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百分之一的胜算，也叫胜算啊，对不对？”

沈龙杳上前拽住路斯凡的领子：“告诉我他在哪里！！”

路斯凡挥手抚开桎梏：“即使知道了，你现在也出不去，又有什么用？不要动手动脚的，斯文一点，我可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咳咳。这办法嘛，也不是没有，看在我们现在已经合作了的份上，我会告诉你的。

“听着，你一定以为这里是幻境遗落地吧？那是因为你对你的父亲还不够了解，他费尽心力和时间创造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幻境结界，而是幻境和死地遗落地的重叠结界！在这座镜面宫殿里寻找出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但它对你来说永远都有一个bug，你忘了？”

沈龙杳心下一沉，因为太担心神无月星佑，他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自己和霖之间有着异火族的咒印，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联系到霖，只要霖在外面提示他这里的出口在什么地方，不是就可以出去了吗？

沈龙杳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同时也意识到，这些年来和神无月星佑在一起，他确实是变弱了。

当下，沈龙杳就立刻坐下，咬破手指用血去触碰脖子后面的咒印，瞬间就进入了灵视界，甚至都顾不上提防身旁的路斯凡。

黑棕色的头发逐渐变成了火红色，沈龙杳的精神力在无边无际的四维空间里寻找霖的踪迹。

一边的路斯凡好整以暇，并没有做什么。他很清楚，如果在这里对沈龙杳出手，那他就永远都别想离开这里了，更何况，他现在对沈龙杳的兴趣不大，魔王想保就保吧。

最好是魔王能宰了神无月星佑，那家伙是有些棘手，然后再来这里接他和沈龙杳出去，魔王是要斗耶和华还是路西法，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要帛曳平安，然后……可以亲手杀了那个男人。

路斯凡抚摸手指上的王戒，看着镜子里属于自己的记忆。

沈龙杳很快就找到了霖。霖本来是想按照原定的计划，把苏生送进安全的结界里待着，可是苏生死活都不肯离开他，一哭二闹三卖萌，就差上吊了。他是既不想强迫苏生，又不想让苏生有危险，正在两难间：“你再闹，我就找龙杳说你了。”

苏生朝霖做鬼脸：“略略略！我才不怕！龙杳和我是一伙的！”

沈龙杳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管这些？开门见山地把自己这边的情况一说，央求霖想想办法。

他们两个是还在医院的时候被困进结界里的，那么出口就很有可能藏在医院里。

“我和你一起去！”苏生拉着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卖萌：“我不要留下嘛~医院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求求你啦~好霖~”

沈继饶在一边拱火：“就让他一起去吧！小川看得书多，说不定能找出线索！”

苏生欢呼：“爷爷最好！！”

由于沈龙杳很急，霖也就只好同意了这对活宝的要求，三人一起来到沈龙杳之前住的医院，还碰见了徐应磊。徐应磊带着礼物和鲜花来看望沈龙杳，结果没有找到人。

苏生在军团的时候就和徐应磊混熟了，于是徐应磊果断加入，就这样，四人暂时组了队。

沈龙杳的思维则回到了别西卜的镜面宫殿，眼下就是再急，也只能等待霖的消息。他一回来，就看见路斯凡还盯着镜子出神地看。

沈龙杳靠着镜子坐在地上，心思散乱，手在发抖。他很害怕，害怕神无月星佑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不在身边，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是他想要把身体的问题给医治好，才带着神无月星佑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神无月星佑什么都会依着他，虽然他们之间不需要计较这些，可他就是很自责，他现在急需爱人平安地出现在身边。

甚至都不敢往下想……脑子里无法控制地假想着神无月星佑现在的状况，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可怕，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只好站起来也去看镜子。

擦去镜子上那层薄薄的水雾，沈龙杳看见一片蓝黑色的天空，夜晚的星星非常多，这片星空很美很迷人，也很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沈龙杳想着，又看到星空下面有几座金字塔，金字塔的一角有一个孤零零的睡袋。

那是以前的他。在金字塔里寻找“父母”的踪迹的他。裹着睡袋躺在埃及的土地上数星星的他。

在爷爷还不打算告诉他有关于身世的那段时间里，他不是从神泉里苏醒的恶魔，以为自己和普通人一样，都是从母亲的子宫里孕育出来的人类，最多也就是身体有点问题，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有“父母”的。

虽然那只是爷爷安慰他的话，虽然他只在照片上见过那对名义上的夫妇，虽然那对假父母已经不存在了。

爷爷不忍心在他刚刚苏醒和成长起来的期间，欺骗年幼的他说他没有父母，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告诉他：他的父母只是常年在外，即使从来都没有见过面。

撒旦的真身从神泉里苏醒，变回了婴儿状态，是一步一步慢慢长大的，不论如何，心理上都只是普通人。沈龙杳想见见父母，不然也不会经常跑埃及了。

后来的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玛伊雅弥才是他真正的母亲，可是她选择了离开；魔王是他的父亲，可是从撒旦起，这对父子就不对付。

而那张仅存的照片上的夫妇，或者说那对男女——沈龙杳甚至都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夫妇——他们跟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在精神上单方面地维系着这段关系。

镜子里，星空下的少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沈龙杳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了，他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连寻找父母的意义都说不出来，长久的追寻下来，他已经度过了需要父母的阶段，“追寻”却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趋势着他的行动。

沈龙杳走到另一面镜子前，里面是更小时候的自己，更加孤僻寡言、独来独往。他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的性格跳脱，祖孙俩经常不在一个频道，所以，他的情绪表露很小，又因为没有父母，还是在军团长大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训练都和普通的孩子截然不同。

直到遇见那个戴着南瓜帽的少年，人生才开始发生各种变化，不管是像知道身世那样的巨大变化，还是心里住了一个人的细微变化，都是神无月星佑为他带来的。

在那以前，他体会过和爷爷的亲情，和苏生、霖的友情，和同事们的战友情，但他们和他都是一样孤独的人。

只有神无月星佑，只有他是不同的，和谁都不同。

沈龙杳记得，年幼的自己也曾经交到过朋友，可惜他长得太慢了，所以走的路也注定和他人不同。

在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以前，他的生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并不反感，是因为心里隐隐有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希望，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而冥冥之中也总会得到。

他会遇见属于自己的爱人。

“原来你以前是这个样子？”耳边响起路斯凡揶揄的声音，沈龙杳没有心思搭理，路斯凡继续说：“可惜啊，家主不在，不然还真想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啧啧。”

神无月星佑小时候……沈龙杳想到自己假扮神无月星佑，被称作“恶鬼”的那一晚；想到神无月星佑曾经说过，他们是彼此的命中注定，是天使和恶魔这两方阵营不能改变的宿命，是广阔无垠的世界都无法阻止的罗马尼亚的相遇。

他出神地想着神无月星佑说这些话时的样子，那时他在一旁笑，脑海里突然响起了霖的声音：“龙杳，出口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