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祝令时受邀前往港城参加一场订货会。
邀请函是祝颂祺寄过来的,时间地点都合适,正好岳城生意不忙,祝令时就去了。
订货会持续一周,前两天的展品大都是一些日常消费品,这正是祝令时的主场,他在这里联系了几家做直供的茶商,签了不少单子,其中一单的利润更是超乎他的想象。
第三天开始,一些大宗消费品陆陆续续搬上站台,刚好祝颂祺来港城的飞机落地,他大言不惭地说要来陪弟弟散散心。
结果到了晚上,港城挂上了八号风球,晚宴取消,祝令时只得回酒店休息。
狂风呼啸,酒店的落地窗发出嗡嗡的震颤声,没过多久便下起了雨。
祝令时打开电视机,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玩儿,主持人弹珠似的粤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全当背景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时,电话提示音突然响起。
打开一看,是祝颂祺发来的:买了点宝岛释迦,一会儿这边生意谈完亲自给你送过去。
祝令时回:不用了,那个太甜,年纪大了吃不了。
大约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节目,眼见时间不早了,他这才把西装换下,裹着浴巾进了浴室。
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花洒流水的响动,隐隐约约能听见其中夹杂着某种有节奏的敲击声。
祝令时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有人在敲门。
他脸色微沉,心中闪过不悦的情绪。
肯定是祝颂祺这个家伙,这么晚了……还来骚扰他。
祝令时火速裹上浴袍,准备出去教训教训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家伙。
打开浴室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酒店门口,这时门外那阵稳定且规律的敲门声再度响了起来,便径直开口道:“我不喜欢吃释迦,你不要再给我送了。”
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祝令时贴近房间门板嘲讽:“刮这么大台风你还来送水果,倒是时间挺多啊。”
门外又是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道嗓音:“……开门。”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声音传入祝令时耳中有些失真。
他纳罕了半晌,还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门边的挂锁,将门把手拧开。
明亮的灯光自门缝流泻出来,只见门前站着一个高大俊挺的男人,仍是一样的发色,一样的蓝眼睛,看上去竟和在岳城相比瘦了些,轮廓更立体,通体的西装打扮,瞧上去倒像是谁家走丢的大少爷。
此刻,那双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
见鬼了。
祝令时“啪”地一声把门甩上,转身回到套房的餐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这次门外没有再敲门。
他把整杯水喝完,这才冷静下来。
怎么会是叶罗费?
且不说这里是刚回归没多久的港城,又是刮台风的夜晚,任谁都想不到两人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他把杯子放下,返身回去,又将门打开,见叶罗费果然站在那里,姿势不变,神情看上去多了几分虔诚和期许。
看到祝令时,他立刻走上来。
“令时,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就知道港城的订货会你可能会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尽办法说服我母亲参加这次会议。”
一段时间不见,中文水平倒是进步神速。
见祝令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对他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叶罗费伸手扳住门边,恳求地道:“好久不见,我们能聊聊吗?”
祝令时只答他前半句:“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他又说:“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了,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叶罗费否认道:“怎么能算过去?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你当初对我的救命之恩。”
祝令时颔首:“如果是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去给你取名片,酬金直接打到我的卡上就好……多谢你的支持,Alex小少爷。”
听到他的称呼,叶罗费面色一怔。
“令时……你都知道了。”
祝令时似笑非笑:“你觉得我的情人失踪了,我会不劳心劳力地找一番吗?”
这一找才知道,叶罗费用无数个谎言给他编织了一个多么美好的摇篮。
叶罗费的神色黯淡下来:“不见的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试图联系你,可是我母亲把我的电话号码换了,还不许我离开那个城市,她会派人调查我的行踪,我根本没办法联络你。”
祝令时像个忠诚的听众,除了吝啬施舍情绪,其余都十分配合。
叶罗费简单解释了几句,见他没有放在心上,不由得有些心急,这一急,语言系统就又有些匮乏:“我、我还是有,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祝令时仍是微笑着看向他,没有接话。
叶罗费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视线落在他的浴袍上,闷闷地说:“现在是晚上,你怎么能穿着这个衣服来给我开门,令时,我能不能进去和你……”
“——站住!你们在干什么?”
楼道不远处的电梯间缓缓关合,只见一个男人略显愠怒地走了过来。
他左手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上面沾满水珠,右手则是一把长长的黑伞。
皮鞋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房间门口拉扯的两人不由停下动作,祝令时眯了眯眼:“……祝颂祺?”
的确是祝颂祺无疑。
祝颂祺走了过来,显然他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叶罗费,反应极快地嗤了声:“真是阴魂不散,下这么大的雨,Alex先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叶罗费冷冷地望着他,并不答话。
祝颂祺将红色塑料袋递给祝令时:“给你的,临时换成番石榴了,里面没释迦。”
祝令时这次没再拒绝。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祝颂祺对叶罗费做了个请的手势:“劳驾,走吧。”
叶罗费:“我也是订货会的嘉宾,房间就安排在这一层,我们不顺路。”
祝颂祺点点头:“那我可要叫大堂的人来了。”
叶罗费寸步不让:“你尽管叫,我绝对不会再任你摆布。”
“任我摆布?”祝颂祺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好笑道,“看来Alex少爷是贵人多忘事,我什么时候摆布过你?”
叶罗费冷声道:“之前的事,要不是你,我当时根本不会走。”
听到这,祝令时迷茫地看了看俩人:“……什么情况?你们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祝颂祺飞快否认,“你都忘了吗?这小子一开始就捏造了一个假身份接近你,他在你面前没有半句实话,究竟有什么可信度?”
祝令时不语。
依照当时的情况,确实是叶罗费骗了他不假,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消失得实在是过于干脆。
最初祝令时的确怀疑叶罗费的突然离开是有苦衷的,不过现在毕竟是二十一世纪了,茶叶店就开在那,叶罗费想找到他随时可以来,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便也逐渐相信叶罗费是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想回来了。
但看今天这架势,好像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还真是,谎话连篇,”叶罗费望着祝颂祺,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明明都是你,我每次试图联系他,都是你在阻拦我。”
语毕,他转过视线,祈求般地望着眼前的青年:“令时,我想和你好好解释这一切,我真的没有骗你。”
祝令时:“没骗我?可你的名字是假的,这点你无法否认。”
“名字是真的,”叶罗费纠正道,“Alex是我的名字不假,可那是我的意大利名字。Ерофей也是我的名字这千真万确。”
他说着,着急地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本护照,摊开在祝令时面前。
“你看,这是我的俄籍名字:叶罗费·斯维亚托斯拉沃维奇·谢尔盖·阿列克谢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