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人丢了——颜檀的实习记录

齐寻在诊所挂了水，里面的咳嗽声此起彼伏，重重喘出的痰飞溅在地上，夹带着松状血迹。村长担心他在这里待久了病更重，让人驾着板车把齐寻拉回了家，镇上送来的药也要到了，大概有十几盒，消炎药抗病毒药都有。

齐寻的呼吸沉重得像卡了带，许久才完整呼吸一次，村长见他这样，把药都倒出来，让他全吃了。

齐寻没力气拿，村长就强行掰开他的嘴，用筷子怼着往嗓子眼里戳，他前几日温和的表象无影无踪，此刻面容里带了点疯魔。

他喃喃着，“不能生病啊，神会怪罪的，要快点好啊，神不吃病肉的。”

药卡在喉咙里，村长强行给他灌了碗水才下去，齐寻又开始咳嗽，把水带着药从嗓子眼里咳了出去。他大脑更加昏沉，但也有了些力气，想起什么，手往口袋里摸，却空空如也，指尖只能触碰到布料的纹理和无章的线头。

颜檀在老鼠洞里思考了会就痛得出门，到别的人家找幸存的蟑螂。这个时间点许多蟑螂已经死透了，把它们腿掰掉也没反应，不知进了多少个老鼠洞，她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只腿没了会甩动触须打她但没打着的蟑螂。

“你们怎么都死了？”

“……你的眼睛，”蟑螂吭哧吭哧，很费力地开口，触须也费劲地甩，很暴躁，“长着……是……摆设吗，看、看啊。”

颜檀：“因为老鼠死了？”

“我，我，我怎么知道，我、我又没有出过门。”

颜檀蹲下来，腿弯曲着，视线几乎与躺着的那只蟑螂平视，“那你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蟑螂可、可以跟人类……讲话。”

颜檀一愣，问怎么做。

“这、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可以。”

“那你对生生村了解多少？”

“不、不知道，我只知道吃。”

这段对话颜檀有些印象，她最初询问这里的蟑螂问题时得到的就是类似的回答。

颜檀突然发现每只蟑螂知道的事情似乎都不太一样，先前她带着问题去问时，得不到什么重要的线索，是因为没问到点上吗？

而且，它们似乎在老鼠死了……或者说，没了食物后才会说出那些重要的线索。

颜檀立马去找其它的老鼠洞，想要在剩下的蟑螂死之前问点线索出来，一连又翻了许多老鼠洞，路过很多没有声息的蟑螂，才在最后一个洞里看见只艰难喘气的家伙。

“额，我，额……”它疯狂喘息，触须几乎抬不起来，好半晌才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颜檀想用触须跟它打招呼，但还是担心用力过猛提前把它弄死，就收了手。过一会，她问，“你吃老鼠吗？”

蟑螂不可置信地看她，面露挣扎，“……它们可是老鼠啊……给我们送了好多食物……怎么能这样……”

蟑螂：“…………”

颜檀：“……”

蟑螂：“…………”

蟑螂：“老鼠肉还有吗……我实在是太饿了……”

颜檀利落出了洞，回去将那几乎腐烂完的老鼠肉连着骨架一起搬走，带了回来。

饿狠了的蟑螂看见老鼠肉就移不开目光，先前动一下就要了命的触须死死缠着鼠身，连吃几口将肉撕咬下咽了肚，等吃完它的喘息也变得不再那么急促，到最后它看着颜檀，定定开口，“过去，是不可能被改变的。连神都不行。”

说完这句话，它蹬着腿，与其它蟑螂一般没了声息。

颜檀沉默地出去，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先前的灾难似乎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几步路的功夫，有不少人咳着血，佝偻着背，他们手里拿着的食物也在顷刻间化成污浊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里漏下来。

几里外的田地传来嗡嗡嗡的声音，有人高声喊着蚂蚱来了。

颜檀踩着一地黑水往村长家赶，爬着爬着，腿下的地面变得干燥，她甚至踩到了块有些熟悉的凸起，低头看去，是瓜子壳。颜檀动作一顿，看向周围，绵延的长桌上摆着不少吃食，耳朵里人类惊慌失措的声音化为了吆喝与交谈。乌蒙蒙的天顷刻间敞亮，日光将整个庙会照得暖洋洋的。

颜檀环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齐寻的身影。

刚刚他又死了吗？答案是肯定的。

直到死，村长也没送他去医院体检。

颜檀犹豫一会，还是没往齐寻那走，转了角度避开人流多的地方，只身前往生生村。

她要是多在齐寻身边待一会儿，或者多看齐寻两眼，便能发现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将手伸入了上衣破破烂烂的口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颜檀迅速逛遍村里的老鼠洞，在食物最少的洞里待下了，洞内的蟑螂只顾着吃，丝毫不在乎家里多了只不认识的蟑螂。颜檀不跟它说话，它也就不多嘴，挺着滚圆的肚子将那些食物咬烂了咽进肚子里。

在这等了将近一天一夜，期间颜檀没有出去过，也没去看齐寻在做什么。但偶尔想到时会猜一猜。

直到天将破晓，洞口才传来动静，老鼠叼着食物进来，四腿一尾并用，动作格外麻利，放在地上后一个翻身掉了个儿，毫不停歇地往外爬。

颜檀跟上，她迅速爬到老鼠后方，触须腾出用力缠住了老鼠的尾巴，翅膀扇动着爬上对方的后颈，两根触须环合，勒紧对方的脖子……绕不了一圈，这只老鼠还挺大。

颜檀重新扯住老鼠尾巴，跳下去，老鼠本来蹬着腿跑得飞快，现在又硬生生停下步子，尾巴处传来撕裂感。它赤红着眼睛，腿更加用力地蹬，尾巴根部骤然开裂，突出半截皮肉，下一秒它凌空而起，整只鼠摔在了石头上。

颜檀只是要些它的肉，没想到老鼠一倒在地上就要跑，腿闲不住似的，她有商有量地与鼠谈判，无果。

她只好多费了些功夫，和和气气地把老鼠摔死。触须暴力地将鼠肉撕分成许多份，又找了个地方藏好，然后颜檀带上其中一块爬向老鼠洞。

这次她又等了一天一夜，直到老鼠洞里蟑螂将食物吃完才施施然出现。

最后一口食物刚进肚子，蟑螂就受不了地喊道，“如果你愿意给我吃的，我什么都会做的……”

它呼吸急促，腹部比整个蟑螂躯体都要大了，似乎吸口气就会炸开，却依然疯狂渴求着食物，仿佛下一秒就要饿死。

“老鼠肉吃吗？”颜檀说。

“它，它已经死了吗……”蟑螂恍惚道，“真、真是可惜啊，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呢。那……那我就吃一点点吧……一点点就好了……”

颜檀将一小块蟑螂肉递过去。

蟑螂三下五除二将老鼠肉吃完，口器恋恋不舍地蹭着腿，回答颜檀她想知道的事情，“我、我只知道这个了。”

它的声音在顷刻间变得平稳，目光如炬地盯着颜檀，“有些蟑螂是神的口舌，它们代神讲话。”

话音刚落，蟑螂又蹬着腿没了声音。

颜檀简单记下，回去取了老鼠肉前往下一个洞，那儿的蟑螂饿了有一会了，也不说什么那可是给我食物的老鼠之类的话，没任何犹豫地将老鼠肉吃进肚里，然后极其满足地扇着翅膀，朝颜檀说道，“你着什么急。”

说完话的蟑螂照样死去。

颜檀没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她想知道的并不是神会说些什么。

下一个洞内，吃完肉的蟑螂挠着触须，问她，“你是心疼那个人类了吗，死亡对人类来说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很快的。”

颜檀没回答，她觉得这个所谓的神还挺闲的。

下一只蟑螂抖着腿，触须软趴趴地跟着晃动。与剧烈抽搐身体相反，它的声音倒是四平八稳，“想要人类听懂蟑螂的话，蟑螂势必要丢掉一些东西，而人类，也未必会获得什么。”

颜檀没问要丢什么，蟑螂也果然在说完这句话后飞速去世，她带着老鼠肉去别的洞，这次里面的蟑螂嚼得很慢。好不容易吃完了，它看向颜檀，触须往下折了折。

它说，“你好像个人类。”

颜檀没有与神对话的打算，准备等它一咽气就去往下一家，那只蟑螂却看了她许久，没有半分要死的意思。

颜檀看回去，问，“你还要说什么？”

“人类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去帮他？”

“还有吗？”

“可以回答我吗，我有点好奇。”

颜檀：“只是顺手。”

“我不喜欢有蟑螂骗我。”

“那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颜檀用触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现在一思考这就疼。”

“原来是这样，”那只蟑螂似乎笑了下，口器扯出诡异的弧度，“你还没成为纯粹的蟑螂。”

这句话潜藏的意思让颜檀心一跳，还来不及询问，它就死了。

颜檀试图思考这句话，又疼得退缩。

在即将抵达下一个老鼠洞时，她停下脚步，随即转身往村长家爬去，那儿却并没有齐寻的影子。她站在村长边上听了几嘴对话，又爬到其它人类肩上，听他们聊着庙会聊着天气，没一个字与齐寻有关。

他没来生生村。